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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重机枪打完了,下一周打榴弹发射器。难得下午有点自习时间,但还要归还重机枪,请领榴弹发射器,代职连安排给了一排三排,二排去射击场清理靶壕。领完装备后,队长去看靶壕清理情况。
靶场那边,大家干的热火朝天,都想早干完回去休息。邹天来跟卫家梁说:“排长,我休息三分钟,抽根烟,攒把劲!”卫家梁说:“好嘞!”
队长到现场一看,完成了大约有三分之二的任务,但明显感觉人员不齐,心想估计那几个家伙又偷懒钻空子去了。到靶壕内侧的器材室一看,邹天来拄着个扫把,鲍犇、边灿蹲在地上抽着烟说笑的正欢。
一看到队长,邹天来说:“队长,我们刚过来。”队长沉着个脸没说话。三个人赶紧跑着干活去了。
带回的时候,队长说:“卫家梁!连个卫生清理都组织不好,人员抽烟,偷懒说笑,都不管。如果管不住,以后就不要带出来丢人现眼。”兴冲冲的走了。
邹天来跟卫家梁说:“对不起,让你受连累了,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带那两个抽烟,我一会跟队长解释去。”
卫家梁说:“没事,队长那人说完就完了。”
回来后,邹天来心想还是解释一下吧,不然一下午白干了。到了队部打报告进去,
队长正在跟万林波研究下周实弹射击的安全风险评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你又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来了?我没有时间跟你纠缠,也懒得理你们几个,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半,虽然木桶原理要求我们注重短板,但我没有时间改造你们的劣根性,猫捉老鼠是我最擅长的,也是我最不喜欢干的,队里有不少同学还需要我去培养,还有很多有意义的工作等着我去干,只要你不影响到其他人,你可以带着你的一小撮人偷奸耍滑,去过你那有意义的生活去,队里养几个闲人还是可以的。你走吧。”
邹天来愣在那里。以前挨骂的时候感觉心里很坦然,当被贴上这种不好的标签时,自己竟然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了。上级坦言对自己的放弃,难道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的渣子?
半年的时间,万林波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他是全队的旗帜,前几天,他的征文获得了全军的一等奖。李亮亮的状态早已调整好,活跃在各种活动里,前几天在学院多媒体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
卫家梁凭着自己的韧劲也取得了自己体能的霸主地位,小眼镜以写作为突破口找准了自己的基点,隔三差五就发文章。边灿在演讲中获得了二等奖,就连死党鲍犇都在球类比赛中获得了乒乓球单打第一名。还有那个关牧云,走了又回来,队干部对他还是那么好。
而自己虽然减了三十斤的体重,但比其他人还是要胖。体能虽然有所提高,也是勉强合格,用队长的话说,还是处于球上挂镰刀的成绩。盘算了一圈,似乎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还没有改变在队干部和其他人心中的形象。回想前四年,混着混着也就过来了,没有太多的军事训练科目,管理上也松一些,但现在混不下去了,成天无所事事的,什么时候自己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那次队长说,看你那个样子,干啥啥不行,吃啥啥都行。现在想来对自己真是一种羞辱。所有的人都很忙,自己却很闲。
他不知道怎么尴尬的走出队长的宿舍,回到了班里,坐在那里发呆。
队干部这么认真的带大家是为了什么?崇高与卑微源于自己的理解。或许该改变一下自己了,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划到骨干的对立面,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或许,不是应该,而是必须该改变一下自己了。
他拿出了笔和本,开始给自己一个训练计划,每天提前半小时起床训练,下午跟着小组的节奏训,晚上的训练按照keep里面制定的计划严格完成。
第二天早上,他背着沙衣,腿上绑着沙袋,开始跑了。等到他跑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一个人跑回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关牧云。关牧云说:“你怎么也提前起床了?”
邹天来说:“体能差,没办法啊。”
关牧云说:“我刚跑了个三公里,我的腿不行,我在终点放松,我等你。”
邹天来想,真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啊,有多少人的成功都是比别人晚睡,比别人早起得来的。想想自己的腿没有问题都跑不过有问题的关牧云,确实有几分惭愧。
跑完后,关牧云说:“不行咱俩天天一起训练吧,两个人还能相互督促,相互鼓励。”
邹天来说:“怕我自己坚持不下来。”
关牧云说:“我也怕自己坚持不下来,那就更得相互鼓励了。”邹天来说好。
早上、下午和晚上的训练,邹天来总和关牧云在一起,边灿和鲍犇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俩人一聊才发现,邹天来竟然“变质”了,不知哪根筋抽了,竟然和关牧云一起训练了。
鲍犇说:“问问这厮怎么想的,这是要当尖子吗?”
边灿说:“别管他,看他能坚持多久。”
鲍犇说:“好吧。”
后来邹天来发现,万林波也经常陪着关牧云训练。万林波很耐心的讲解跑步的方法,放松活动的要领,跑步和训练原来真是一门学问。这个三人小组半个月下来,邹天来又减重八斤,武装五的成绩提高到了25分钟,最重要的是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为此也得到了教导员的表扬。
体重的减轻和体能成绩的提升给了他极大的自信,跟万林波和关牧云在一起,感觉自己想事也多了,有一种稳重感,以前老是提心吊胆的钻空子,现在心里堂堂正正。教员要万林波选几个人当速射迫击炮的示范班,万林波叫了他,当了一次示范班,赢得了教员的表扬,其他同学的掌声,被肯定的感觉确实很好。
这些改变在他原先的“渣渣”阵营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边灿说:“大彪你这是要脱离我们了,抽根烟都不跟我们在一起了。”
鲍犇说:“大彪这是傍上队干部的得力爪牙了,下一步给万林波当个副手,说不定还要整惨咱俩呢。”
邹天来说:“你俩咋说话呢?人家万林波招你惹你了。骨干呢,一天也不容易,队干部屁事那么多,我们造的事也不少,还有些例行性的工作,你俩就消停一点吧,大家都是同学。”
鲍犇说:“这往常跟我俩混的时候也没这觉悟,现在和万林波和关牧云在一起,觉悟就高了。”
邹天来说:“我倒没想过当什么骨干,只是队长那天的眼神里对我是一种厌恶,憎恶,甚至是瞧不起,我真没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蔑视,你说咱兄弟也算是人模人样的,怎么能让他看的那么扁,我只是想争口气。”
边灿说:“被他虐了千百遍,被他蔑视的人多了,你算哪根葱,都把他的话当回事了,活的累死了。你就把他的话像屁一样放了吧。”
邹天来翻着眼睛说:“不一样啊,他的那种不耐烦和轻视,刺痛了我,你彪哥我至少不能让他瞧不起。”
鲍犇说:“那你就努力去吧。”
邹天来说:“你俩就没想过改变一下吗?”
边灿说:“改变什么呢?我体能合格,我也给队里争过荣誉,明年不管分到新疆还是西藏,我都会乖乖的去,我只图过个自在。犯错误嘛,每个人都再所难免。无非就是希拉一点,吐槽多一点,无伤大雅。”
鲍犇说就是。
邹天来说:“不对,是对人生的态度要改变。”
那两个人笑着说:“看来病的不轻啊。回吧,改变人生去。”
每天早上依然洗不上脸,晚上几天才能泡一次脚,洗碗的水还是那么冰凉,学习训练的节奏依然那么快,邹天来却少了牢骚,他惊奇的发现身边很多人可以成为朋友,不止是鲍犇和边灿。
李亮亮拍摄《淬火南坊》的小视频专门找他给了几个镜头,向雨杰的新闻报道组还专门报道了他减肥三十斤的事迹。最令他兴奋的是那天跑完武装五,蹲在终点大口急促的呼吸,队长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停下来,在前面慢慢的踮着走会舒服一些。”虽然队长会跟很多人这样说,但是他能感觉到队长对他态度的转变。
他在渭北高原的冬天里,欢喜的感受着自己像获得了重生一样的自信和喜悦,但一件人生的不幸却降临到了他身上。
2
这两天军事干部下山开会,队长不在。晚上教导员去了教员那里,学员在教室组织看电影。回来的时候,教导员下意识的去各班转转,进到了五班宿舍,还没开灯,突然看到一个人影蹲在暖气片跟前在失声的痛哭。
赶忙过去看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一看是邹天来,哭的跟个小孩子,教导员赶紧问:“天来,发生什么事了?”
邹天来的哭声更伤心了,颤抖着说:“教导员,我爸没了……”
教导员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蒙住了,看着偌大的一个人蜷缩在那里,失声的痛哭,也浑身一麻,心头一颤,手轻轻的搭在他肩膀上,赶紧问:“什么时候的事?”
無錯書吧邹天来哭的更难受了,半天想说话却说不出话来。教导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颤抖和内心的悲痛,他无法体会一个年轻的孩子失去父亲的痛苦。只能紧紧的搂着他的肩膀,任凭他无助的失声痛哭着。
许久,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教导员……我成孤儿了……妈妈不在了,老爸也走了……”颤抖的话还没说完,又痛苦的再无法用语言表述自己内心的伤痛和无力。教导员的内心随着他的哭声撕裂着。这个看着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小伙子,没看出来竟然是这样的身世,隐藏着那么大的不幸。心里也在感叹,老天为什么要让这样的灾难降临在他身上,他宁愿他就这么一直大大咧咧的,哪怕在队里不停的冒泡。
许久,他肩膀的抽搐才有所减缓。告诉教导员:“我父亲开的小车被一辆大货车撞了,下午的事,没抢救过来,刚才我哥打电话告诉的他。”说着又哭起来。
“你母亲是怎么回事?”教导员小心翼翼的问着,因为队里的单亲学员他记得很清楚,邹天来的个人信息里面显示的他家庭健全。
邹天来说:“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了,是他父亲拉扯我们兄弟俩长大,后来父亲找了继母,继母这些年对我很好,个人信息登记表里填的是我继母的姓名。我时常梦见母亲,却不能清晰的记起母亲。”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教导员,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教导员搂着他的肩膀说:“天来,再难都要挺过去,我和队长都是你一辈子的亲人,我们陪你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邹天来说:“对不起,教导员,我之前那么混蛋。我已经改变自己想做个好人了,我开始努力了,可是父母都看不见了。”
教导员说:“大家都很好,只是我们有些急躁。你已经很棒了,父母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你的努力。说着,拿出了手机查阅了到济南的飞机23:15有一趟,说现在是19:40,我叫关牧云帮你订机票,你收拾东西,理一理回去解决问题的思路,我现在给你请假去。”
关牧云很快定好了票,邹天来说他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教导员也很快报告上级给邹天来请了十五天假。
队长打电话过来,也关切的说回家一是要照顾好母亲,不要让老人过度悲伤。二是跟家族里的长辈好好商量,把后事料理好。三是要保持理智,克服冲动,依靠法律来解决问题,自己和家人都不能做出极端的事情,他有学法学的好几个博士同学,法律上的事情可以联系他咨询。
教导员叫了车,把他送到了机场,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去。
3
邹天来走后,大家陆陆续续知道了他家的重大变故。边灿和鲍犇感觉空落落的,两个人消停了很多,集合站队和各类工作都积极了很多,到北墙外面抽烟的时候也只是抽烟,没有了往常那么多牢骚,每天都带点骨头喂球球。给邹天来发了微信,他没回。关牧云和万林波小心翼翼地发了微信,也是没回。教导员隔三差五的打电话安慰他,说如果家里的事情没处理完,就给他续假。
射击课结束后,我们在南坊的第二场大雪中迎来了炮兵课,冰冷的大地,冰冷的空气,冰冷的炮闩。大家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保暖方式。上课的夏教授像一株风中屹立的红高粱,一年四季的野外课已经看不出他肤色的本来面目,脸庞冻得黑红却总一脸的笑嘻嘻,慈父般的关爱总让大家心里热乎乎,变着法子一顿一顿的搞评比竞赛,甚至自己还和学员比赛,大家也乐此不疲的说不服!不服!再来一顿!
队长在风雪中忙碌的走来走去,下课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他拣了树枝,点起了一堆火,大家严严实实的围着,听着教员讲一些学长的趣事。更多的时候,他是跟着夏教授一起组织训练。长期的跟课让队干部和教员的关系很是密切。边灿把火炮的零部件掉到了厚厚的雪中,队长没有批评,过来跟大家一起用手拨着雪找。
炮兵课快结束的时候,邹天来没有续假直接回来了,整个人清瘦了很多,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调皮,增加了一层朦胧,看上去很疲倦。销假的时候队干部说他先调整一下自己,除了上课,其他工作先不要参加。他点了点头。
在队里,他的眼神躲闪着每一个人。他依然会去北墙外面抽烟,但总是一个人去,碰上了鲍犇和边灿相互发根烟,不说什么话,也只是闷闷的抽着。
他体能训练的强度比以前更大,关牧云和万林波也不说什么,只是陪着他跑,直到关牧云跟不上他了。他每天疯狂的奔跑在南岭西岭之间,甚至绕到了百草山,有时快的连万林波都跟不上了。万林波忍不住说:“大彪你疯了吗?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别把身体跑出问题来。”
邹天来说:“只有把自己跑的累累的,身上的痛苦才会多一些,内心的难受才会少一些,睡觉才能睡得着。”万林波再没说什么,有些痛苦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是无法帮忙的,战友之间,默默的陪伴就好。万林波把这些情况告诉了队干部,教导员说,那就让时间慢慢的冲淡吧,或许这个过程很漫长,但愿他能早点从阴影当中走出来。
教导员对他说,按照风俗习惯,逢“七”的时候就去镇上买点纸找个山头祭拜一下去。他一般晚上去,教导员便让关牧云陪着,关牧云也不多说话,看着他拿着纸烧着烧着就伤心的哭,只能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哭完了发会呆,或者闷闷的抽根烟,直到他说:“牧云,我们回吧。”虽然他躲避着,但他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关心,他也认识到队干部带的那一帮骨干,其实是一个很强的团队,总是很有战斗力,也总是让他很温暖。
炮兵课的最后是五天的实弹射击,尽管天气寒冷,但谁都不敢马虎。教员说最怕出现未爆弹了,一旦出现必须去找,必须找见。当最后一发炮弹准确的在目标点中心爆炸时,全队人员的心随着那颗炮弹落下了,炮兵课终于圆满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