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来得毫无征兆，拳头大的冰雹击打长城，在墙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凹洞。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如同千万把细小的锋刃，扯碎乌云，切割空气，令一切断裂。
轮值站岗的士兵们不得不举着盾牌来抵抗冰雹，保护火把不熄。
沉寂的天地间，凛冽的北风中，异鬼来了。
“泽诺还没回来吗？”蓝礼质问布兰，“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布兰无法回答，蓝礼的目光仿佛王太子外出不归全是他的错一样，他委屈的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艾莉亚才不怕蓝礼，她梗着脖子回答：“我们只是他的侍从，没有权力阻止他的外出。
你要是有意见，你可以去问泰温大人。”
蓝礼皱了皱眉头，不愿意与小女生计较，他转过身去对御前重臣们摊了摊手。
“看来只能我们自己去了。”他微笑道，“谁叫他们过来前都不先说一声，这可怪不了我们。”
沃尔特·河安伯爵转过脸去和马尔温大学士商议，连个眼神都不给御前首相。
亚莲恩的目光随着他们转动，她早就听闻因为詹姆爵士悔婚的事，兰尼斯特家族和河安家族结亲变结仇。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如果共用同一张长桌，沃尔特伯爵一定会坐到离泰温最远的位置上。
倘若同时站在高台上，他们中间也一定要隔着人，一般情况下是王太子。
现在王太子不在，这个人就变成了马尔温大学士。
这位大学士也是不同凡响，别说普通学士了，就连普通士兵的体力都没他好。
亚莲恩怀疑战斗力也一样。
经过商议后，众人决定先过去会会异鬼——没办法，太子是骑龙出行的，根本找都找不到。
那么大只龙飞出去了没飞回来异鬼没发现吗？还是说他们就是故意的？
亚莲恩一时间想不明白，她暗暗观察其他人。
过来的时候，道朗亲王对她可谓千叮咛，万嘱咐。
这桩婚事对多恩而言，称不上是特别的好事，但也不能说是特别的坏事。
只要异鬼肯跟她走，那她就会多一个特别的王夫——听说要是仔细看，异鬼的模样也算不错，也不知是真是假。
对方只来了六人，此时正静默地站在漫天风雪中。
通过商议后，大家一致认为，在合约正式签订前，绝不能让异鬼通过长城。
于是他们只得在暴雪中谈判。
亚莲恩在斗篷下仔细观察这奇异的种族，他们身型高大，如长剑一般纤细，如牛奶一般白皙，面容瘦削如冰雕，眼睛如同燃烧的蓝色星辰。
蓝礼笑吟吟地主动唱名：“诸位大人，请允许我来介绍一番。”
他第一个介绍泰温：“这位是王国的御前首相，凯岩城公爵和西境守护，兰尼斯特家族的泰温大人。”
泰温公爵严肃地微微点头致意，异鬼则一动不动，蓝礼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继续介绍。
“这位是赫伦堡的沃尔特·河安伯爵，这位是来自学城枢机会的马尔温大学士，这位是阳戟城的亚莲恩·马泰尔公主，这位是守夜人代理总司令班扬·史塔克爵士——”
异鬼的眼神微微动了动，目光转移到班扬身上。
蓝礼最后介绍自己：“我是来自风暴地的蓝礼·拜拉席恩，一位骑士。”
异鬼仍不吭声，天地间惟有风雪呼啸，众人的斗篷在狂风中哗哗作响，场面一时寂静。
泰温主动开口：“诸位怎么称呼？”
打头的异鬼用不那么流畅的通用语回答：“我们的名字无法用你们的语言表达，你可以叫我‘冰狼’。”
泰温没有做无谓的寒暄，他直接道：“我假设你们对于绕弯子不感兴趣，你们想要什么？”
亚莲恩有些吃惊地窥探了御前首相一眼，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谈判方式。
冰狼却似乎很满意，他说：“生命的需求都一样——生存、繁衍。”
泰温说，“永冬之地以后彻底属于你们，以鬼影森林为分界，北方属于你们，南方属于我们。”
“他应该告诉过你们，我们需要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冰狼说，“我们要这片大陆的一半土地。”
“这绝无可能。”泰温悍然拒绝，“这种不合情理的需求没人会同意。”
异鬼从波光涟漪的铠甲里掏出雪白的，不知以何种动物皮制成的纸张，上面描绘着似是而非的维斯特洛地图。
他在风中展开地图，指向颈泽：“从此处划分，南方属于你们，北方属于我们。”
班扬怒了：“我们不可能把北境给你们，最多以长城为分割线。”
泰温的眼眸动了动，没有阻止班扬的插嘴。
冰狼语调平静：“这是我们经过商议后最终的底线，这里以前就属于我们。”
“撒谎。”班扬激动道，“自从长城建立，这里就一直是属于我们的。”
冰狼不为所动：“我们和你的家族有过盟约，是你们自己先违反誓言。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拥有我们血脉的生命很容易从地底被唤醒。”
班扬的脸孔气得扭曲了，他向前一步，怒喝道：“胡说八道——”
泰温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他的肩膀上，制止了班扬爵士的冲动行为。
他不动声色：“诸位，就算这片土地在远古时属于你们，现在也早已时过境迁。
这里居住着大量的普通居民，如果给了你们，不但长城需要另建，居民也需要搬迁。
如此大的工程，我恐怕没人会赞同，到时候，我们只能继续打下去，直到分出一个胜负。”
“他们不用搬迁。”冰狼身后的另一个异鬼回答，“他们可以继续住。”
“这可不行，我们不能让王国的子民成为野人。”泰温说。
异鬼沉默了，冰狼申明道：“我们绝不会延续已经被撕毁的约定。”
泰温没有问曾经的约定是什么，就仿佛他早已明了一样：“因此我们需要加强它。”
冰狼狐疑地看着他：“你要怎么加强？”
“我们可以多增加一些血脉牵系，这样我们的新合约就不容易再被遗忘。”泰温表示。
他为异鬼介绍蓝礼和亚莲恩：“这位蓝礼爵士，他既拥有王家血脉，住在王城里。
同时他的龙血没有沸腾，完美符合你们的需求。
亚莲恩公主也一样，只是她住的比较远，多恩——你们知道那个地方吗？
那里非常欢迎你们去居住——只要你们愿意。”
异鬼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冰狼质问：“深渊之子说他就一个堂弟，哪来的其他血脉？”
泰温面不改色，就跟没听见王太子的外号一样：“我们会互相结亲，鲜血会从父母的身上流传到孩子的身上。
蓝礼爵士和亚莲恩公主体内有着高贵的血脉，毫无疑问。那是巨龙的血脉，诸神的血脉。”
这番话似乎打动了异鬼，冰狼问道：“他们能驯龙吗？”
泰温很平静：“龙的话，不行。我听说你们不要流淌着火焰的鲜血，他们这种正好。”
异鬼们再度交换了一个眼神，冰狼继续问：“你们同意将他们的血脉后裔交给我们吗？”
“头生子不行，他得传承家族。”泰温沉吟道，“最好给我们留两个，不然血脉很容易会断绝。”
冰狼说：“我们理解合理的要求——我们需要商议，下一场落雪时，我们会再来。”
异鬼和雪花一起飘走了。
亚莲恩松了口气，她瞄了一眼蓝礼，被当成猪肉称斤两显然有些伤了爵士的心，蓝礼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
…………
泽诺沿着低矮狭窄的道路往下走，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森林之子敏锐地询问道。
泽诺回过头：“没什么。”他似乎听见了风雪的声音。
森林之子的树叶斗篷随着她的行动沙沙地响，手中的火把在黑如沥青的溶洞里洒下光与影。
艾欧对于异鬼口中的火势没有丝毫的头绪，它只是再次警告泽诺，不要轻易信任。
“我觉得，异鬼的生活方式和你们很像。你们以前熟悉吗？”
泽诺和森林之子聊天，“如果协议真能签订，或许我们以后能和平很长一段时间。
到时候你们要不要搬到南方去住，那里的翠绿森林更适合你们。”
森林之子用甜美的声音回答：“我和它们不熟悉，我出生时，我们已经是敌人了。
——我喜欢森林，这里也有森林，这里是我们的故乡。”
泽诺跟着她绕过一条岔路，斟酌着话语：“你知道你们成为敌人的原因吗？”
“我不是很清楚。”森林之子说，“但是我知道，它们缺乏人性，奇异而危险。”
缺乏人性，却能和人类相爱？泽诺有点儿无法理解。
他想了想：“那你知不知道远古的盟约？”
“不知道。”她回答，“我们到了。”
布林登一如往昔，与树相融，双目紧密，瘦骨嶙峋，恍如一具苍白尸体。
泽诺等了一会，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好久了。”布林登轻轻说，“我看见你。”
“我在做什么？”泽诺随口问道。
“没什么，普通的日子，普通的生活。”布林登的声音低不可闻。
泽诺为自己找了块平坦的石头：“你何必这样，我不问你未来的事了还不行吗？”
布林登轻柔道：“你来这里玩吗？”
泽诺认输了：“我想问点问题，之前我和异鬼的绿先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姑且这么叫吧。
总之我们在我的梦——或者他的梦里见了一面，他说他叫冰龙——为什么是龙？异鬼有龙吗？
他同意和我签订和平条约，但他要求我去减小火势，火势是什么？光之王的信仰？他是要我摧毁拉赫洛的神庙吗？
寒神和光之王，祂们本来不是一体的吗？怎么一分开就这样？到底是真的仇家，还是伪装的仇家？”
布林登一个问题也不回答他：“你们要结盟？”
“对，这么打下去太累了，没完没了的。”泽诺表示，“不如签个协议不打了。
他们的诉求无非就是生存，繁衍。听上去挺简单的。”
“哦……”布林登枯槁的面容上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所以，你们就不要求生存和繁衍吗？”泽诺问道，“我可以把千面屿给你们住。
如果你们不喜欢，其他地方也行啊。你们可以自己挑，我去说服那里的领主。”
“你要让它们越过长城？”布林登问道。
“只是一两个，因为我们需要联姻……”泽诺思索了一会，“你不赞同吗？”
“联姻——这是个好办法，也是个坏办法。”布林登叹息，“今日的你们会被明日的你们所误解。”
無錯書吧“我需要你们。”泽诺严肃道，“我需要森林之子来作为见证者，中间人，时光与古老盟约的传递者。”
“人类造就的世界早已没有森林之子的生存空间。”
布林登静静地注视着他，“你只是在重复过去。”
泽诺抱怨道：“这有什么不好，国王的下一任是国王，历史本来就是在不断的重复。
你看看异鬼，他们真的很努力在生存，你们倒好，说放弃就放弃。
我在史书上看到的你不是这样的——你顶着世俗的批评弑亲，违背誓言，为保护王国不择手段。
现在的你居然跟我说没有生存空间，责备我重复过去。
所谓生存空间，不都是靠自己打出来的吗？——你还没回答我‘火势’到底是什么。”
布林登无奈：“我的意思是你无法改变——反正你也听不进去。
寒冰厌恶火焰，火焰憎恨寒冰，两者难以共存，你既然选择了一方，就不得不与另一方为敌。”
“为敌？”泽诺吃惊道，“我可没有选择寒冰，冬天只会冻死人。我只是和他们签个和平协议而已。”
“和平协议，这代表着和解。”布林登解释道，“你当然可以只与他们表面和解，但这在他们看来就是背叛。”
泽诺盯着光明下的影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这么说，你是认为继续打下去比较好？”
“我没这么建议。”布林登说，“能和平，当然和平比较好，只是这其中的平衡难以掌控。
他们要孩子，你打算怎么给？他们的繁衍，在普通人看来就是邪恶的献祭。”
这点泽诺还没想到解决办法：“我们可以先不生孩子，反正异鬼寿命很长，我们慢慢想办法。”
事实令人无奈，他似乎常常靠拖延来解决问题，但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
布林登长长叹了口气，满是心累：“等过个一两百年，估计就有人要反悔了。”
“你说得很有经验的样子。”泽诺说，“有人反悔过吗？”
“夜王，守夜人第十三任总司令。”
布林登平静道，“他的故事想必你听说过，你认为他是邪恶的吗？
起码在所有的故事里，他都是邪恶之徒，结局无外乎是悲惨的囚禁或死亡。”
泽诺仔细想了想老奶妈讲的故事，爱上一个如寒冰一样的女人，向异鬼献上祭品。
“他的祭品，不会就是他自己的小孩吧——”泽诺问道。
“你很明白，异鬼和人类的盟约与你无关，是他们自行订立的。”
布林登说，“这种盟约对人类来说太过邪恶，他们会主动去遗忘。”
泽诺不明白，他忘得很彻底。
但有个问题他非问不可：“长城是我们自己修建的吗？”
以前他就很奇怪，长城是用黑石修建的，石头那么沉重，还要在外面覆盖上更沉重厚实的冰层，怎么看都需要魔法。
布林登平静道：“最初的长城是依据盟约，一起修建的。”
泽诺用手指撸了一把头发，敢情上次签订盟约就是让异鬼帮忙修长城吗？难怪异鬼气成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