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坐在下首低头品茶的刘邦,萧何不禁有些皱眉。这个有些不服管教又有些无赖的同乡,自己收留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刘邦,说句心里话,在沛县时,自己就比较赏识这个人,能干事又能干成事,见识也有,虽然小毛病不少,但还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只是如今地位变了,那个当初在自己家里,酒后竟然敢说“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刘邦,委实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万一哪天再酒后失言,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自己应该如何与之相处?总不能天天和一个想造反的人称兄道弟吧?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顺便借这个机会考验一下刘邦。
于是,萧何便对刘邦说道:“刘兄,你日常交游广阔,见识不凡,不知可曾知道韩信此人?”
“韩信?”刘邦一愣,一时间也有些懵。
一番交谈后,萧何为何突然问起韩信这个人,莫非是仇家?
应该不会,萧何这人一向谨慎,处事也圆滑,一般极少与人争执,基本上可以排除仇家这一情况。
待看到萧何一副认真的样子,当即便点点头。
刘邦此时根本不知此韩信乃后世著名的“兵仙”,但他还真知道韩信这个人。
说起来,此韩信并非彼韩信,乃是当年韩国的贵族韩信,即后世所谓的韩王信。
见萧何一副渴望的样子,刘邦略一思索,便坦言道:“我确认识韩信此人。当年在信陵君魏无忌府上时,还曾见过此人。”
“当真!”萧何顿时来了兴趣。原来确有此人,说不定这韩信真有什么特别之处,才值得胡亥陛下如此重视。
“确有其事,但我印象不是很深。当时我在信陵君府上听张耳讲过,此人乃是韩襄王的孙子,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刘邦故意抬高自己的身价,其实他早年根本就没见过信陵君,只是在其门客张耳手下混了几个月。
当时还是七雄争霸,但那时始皇帝第一个灭的就是韩,到如今已经快二十年了。不过刘邦这人脑子好使,记忆力超群,瞬间便回忆起来。
萧何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
这韩信竟也是韩国贵族出身,今天陛下在典礼上,曾将韩非列为十三圣人,没想到这韩信竟然与韩非子同出韩王室,论辈分这韩信应该尊称韩非子一声王叔。
想想也是,韩王室历来多才俊,这韩信应该有大才华,如果能找到此人,然后引荐给胡亥陛下,说不定会成为一方美谈。
当今丞相李斯便是通过引荐韩非师兄,获得先帝垂青,地位也愈发稳固。
想到这里,萧何便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韩信这人。自己手下就有十数万六国王族苦力,说不定这韩信就在其中,只要耐心甄别,不难发现踪迹。
见萧何如释重负,刘邦便想探听一下萧何的真实目的,于是试探着继续说道。
“萧兄,今日刘某在学院广场之上,亲眼见识到了胡亥陛下的英明神武,没想到陛下尚未到束发之期,便有如此心胸见识,想来定是有像萧兄这样的能臣辅佐,广揽天下贤才,方能有如此成就!”
“哈哈,刘兄过誉了,萧何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长安县令,托陛下洪福,在这帝都之中谋得一席之地,萧某实感荣幸,个中原由,不足道也。”
“萧兄过谦了,你在沛县时,谁不知道你的能力?依我看,你萧何的本事,一点也不弱于那个丞相李斯!”
“停!”萧何闻言大惊失色,慌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站起来跑到门外,四处张望一番,确认左右无人偷听,这才关上门,一脸严肃地说道:“刘兄莫要胡言乱语,丞相大人乃我辈楷模,大秦有丞相辅佐,实乃我大秦之福。”
刘邦一脸不屑,摆摆手道:“怕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就是皇帝小儿来了我也敢这么说!”
“刘季!你若是再敢这样胡言乱语,现在就请离开此地,就当你我素昧平生,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萧何是真生气了,身处帝都,还敢这样口无遮拦,到时候死字都不知道是怎么写的。
“好好好!萧兄莫急,刘邦下次一定注意,我初来乍到,不知在这咸阳之中有何忌讳,可否请萧兄指点一二?”
刘邦见萧何生气,忙顺坡下驴,顺便转移话题。
萧何皱起眉头,叹口气不耐烦地说道:“刘季,你莫要再绕弯子。我萧何能有今日之成就,皆是陛下念在我忠心耿耿,才法外开恩,你今后若想在咸阳立足,萧某奉劝你收起沛县的那一套,否则休怪我萧何不念同乡之谊。”
刘邦心中一凛,知道不能再试探下去了。他连忙说道:“老萧快快息怒,我刘季不是跟萧兄亲近吗,说话才不会拐弯抹角,在下也只是好奇而已,既然萧大人不愿多说,那就算了,以后我保证谨言慎行就是!”
见到刘邦认错,萧何到底是个忠厚之人,也不好揪着这件事不放,当下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刘兄别怪萧某认真,这帝都不比沛县那种穷乡僻壤,到处都是各种耳目,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句错话掉脑袋,明白吗?”
听闻萧何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刘邦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对啊!我刘邦若想成就大事,便不能这般毫无城府,不仅要学会隐忍,更要懂得藏拙,就连说话都得言不由衷啊!
“受教了!”刘邦站起来,对着萧何深施一礼,打心眼里感谢萧何这番提醒。
萧何见刘邦诚心道歉,当下也面色稍缓,缓缓摆了摆手。
“今晚就到这里吧!稍后我还要处理一些公事,刘兄你明日便可过来,我会给你安排一些差事。”
原本心里盼着,这萧何好歹也要留下来自己吃个饭,喝点酒吧?
费了这么多口舌,唾沫都快耗干了,只喝了一肚子苦不拉几的茶水,自己中午饭都没吃,眼下更是饿得浑身不自在。
这萧何也真的不识好歹,一点儿出言挽留的意思都没有,还直接开口撵人,就差说出送客两字了。
但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刘邦也不好继续纠缠,只好站起来,抱了抱拳:“那刘邦便不再打扰萧兄了,我这就回客栈收拾一番,明日便来府上报到。告辞。”
说罢,刘邦便站起身来,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萧何也放下茶杯,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袋铜钱,递给刘邦。
“今晚萧何确实还有事情,就不留刘兄了,改天萧何请客,为刘兄接风洗尘!这些铜钱刘兄先拿去应应急,别嫌少!”说罢,轻轻拍了一下刘邦,微笑着摆摆手,送客之意明显。
刘邦只能尴尬一笑,本不打算接受萧何的馈赠,但无奈囊中羞涩,腆着脸接过铜钱,抱拳致礼,转身走出书房。
虽然两次接受了萧何的银钱,但这次和上次不同,刘邦心中却是极为不爽。
这萧何,眼里太没人了,堂堂县令一朝得势,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只送了自己这么点钱,真当打发要饭的呢?
想当初……想当初……算了,自己好像真没怎么帮过人家。
有了钱,先想办法弄点吃的,喝点酒,填饱肚子再说。
“盯着他!看他去干了什么,回来报我!”
望着刘邦离去的背影,萧何抬手招来一名衙役,低声吩咐道。
月光如水,洒下一路清冷的光辉,将刘邦的身影拉得很长,愈发显得某些人孤独而寂寞。
而此刻,韩信也正在王翦的府前徘徊,他也想做那毛遂自荐之人。
上午,在学院广场上,听到胡亥慷慨激昂的演讲,韩信此时便产生了无限憧憬。
当听到胡亥宣布,要成立皇帝学院军事分院的时候,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便再也沉不下去,无论如何,也要进入学院。
因为,胡亥陛下说的很清楚,这军事分院是培养将军的摇篮,对于始终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来说,可想而知,这是多大的诱惑力。
韩信深知自己从小家道中落,生活困苦,但靠着祖辈上流传下来的几本兵书,硬是让韩信琢磨出一些门道。
或许自己在军事谋略方面确有天赋。
那些复杂的排兵布阵,在韩信眼里不过是小儿科,他深知兵者诡道也,以正合以奇制胜的道理。
长大一点,韩信便求着父母到处借书阅读,尤其是那些兵书。
从兵书中接触的一些战例,韩信凭着对战争局势有着近乎天生的敏锐洞察力和判断力,便能够迅速分析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准确把握战争的时机和节奏,制定出合理的战略战术。
那些战例,韩信甚至可以幻想如果是自己来指挥的话,会减少多少士兵的伤亡,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
最让他唏嘘不已的便是长平之战。
若长平之战赵括换做自己指挥,结局或大不相同。
首先要做到的便是留下廉颇给自己做副将,稳定军心。
其次便是多用奇谋,自己必不会像赵括那样贸然出击。先示敌以弱,稳固防线,同时派出斥候,加紧收集敌方情报,了解秦军动向。
然后充分利用秦军远途奔袭的弱点,利用地形设伏,出奇兵烧毁秦军粮道,迫使白起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最终采取诱敌深入、小股偷袭的策略,让秦军疲于奔命。同时,他会。以韩信的军事才能,很可能会出奇兵切断秦军补给线,使秦军陷入被动。而后逐步消耗秦军实力,待时机成熟,一举反击。
如此,赵国极有可能扭转战局,不仅能保卫国家,还可能给予秦军重创,改写历史走向。
出身寒门,韩信绝不会纸上谈兵,相对于胡亥陛下今天在广场上说到孙武的那句话,他更喜欢“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如果做主帅的,山川地理、士气装备乃至气候变化甚至风土人情都一无所知的话,是很难做到百战不殆的。
如今的韩信对现有的军事理论、战略战术已经有了深入的了解和钻研,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指挥风格。
只是,这行军打仗,历来都是兵家将门之事,自己一介书生,哪会有人相信自己的军事才华?
更何况,自己学的军事指挥,一上来就是奔着做将军主帅去的,如果贸然投身军伍,自己的小身板,战场上一个照面,说不定就被对方砍了脑袋,怎么想怎么不行。
眼下终于见到了曙光,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实在不行,那就老老实实的回家守着几亩薄地,了此残生!
正在踟蹰之间,忽然,一把雪亮的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剑锋上传来冰冷的寒光,在明月映射下,更令人胆寒。
“什么人,竟敢窥视琅琊王府,莫不是六国余孽?”
“我不是!”
韩信刚想解释,后脖梗子便传来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意识迅速陷入了黑暗。
“嘿嘿,这么弱,还想当刺客,真是瞎了狗眼!”
说罢,韩信身后转出一名彪形大汉,身着锦袍,一脸络腮胡子,手里提着韩信的后脖领子,虎虎生风地走向其余二人。
無錯書吧“章邯,你还是改不掉你的坏毛病,话还没问清楚,就先把人敲晕,真是……”
被唤做章邯的络腮大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着一名文士打扮的儒雅中年人笑道:“蒙兄,我一来便发现这小子躲在暗中鬼鬼祟祟,一直在窥视王府,这种人非奸即盗,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先制服了再说!”
三人不是别人,正是联袂拜访太尉王翦老将军的蒙恬、章邯和赵佗。
上午典礼结束后,三人安顿好属下之后,便约定一同前往琅琊王府,拜会老上司王翦将军。
还是章邯眼尖,一眼便发现了躲在暗处的韩信,此人背后还背着一把剑,对着王府不住观察打量。
当即便决定先拿下此人,也权做送给王翦的一个见面礼。
三人有说有笑,提着韩信径直来到琅琊王的府门前,禀明来意。
不消片刻,王贲便兴冲冲地从王府大门迎了出来。
双方都是同僚,当下也不客气,随意寒暄两句,王贲便引着众人来到大厅叙旧。
此时的王翦也是一身常服,打扮得像是一个富家翁,笑呵呵地坐在主位上,四周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宴,只在静等三位边关大将到来。
“末将蒙恬、末将章邯、末将赵佗拜见王老将军!”三人同时上前,抱拳行礼。
章邯更是直接把韩信扔在脚底下,一脚踏住,丝毫不把韩信这个“刺客”放在眼里。
“三位将军快快免礼。章邯,你这是何意,莫非是送给老夫的礼物?”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一看到章邯的动作,就如同军中抓到敌方探子斥候的样子,便笑着打趣道。
“正是!主帅大人,末将刚才经过府邸,发现此人身带利器,正贼头贼脑窥探王府动静,便上前捉拿,交由大人定夺!”
说完,章邯用脚踢了踢韩信的屁股,将他踢醒。
可怜一代兵仙军神,前不久才受到过屠夫的胯下之辱,而今,屁股同样不保。
韩信也是倒霉透顶,这还没开始大展宏图呢,先被当成刺客给弄晕了,还被人踩在脚下踢屁股,这要是以后传出去,还不被人当众笑掉大牙?
“不错,今日听了陛下演讲,老夫很是激动,这刺客就勉为其难,当做第一道下酒菜,我们边吃边审,如何?”
王翦也来了兴趣,好几年没有审过探子刺客了,权当是酒后助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