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成和李秀琴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这事儿他们心里门儿清,比谁都清楚。

可那老实本分的性格,让他们习惯了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把委屈压在心底。

可今天李乡书这么直白地戳破,把那层遮羞布硬生生扯下来,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心里再怎么能忍耐,也憋不住了。

李秀琴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她一把抓住李乡书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大侄儿啊,现在咱们老李家,就你有本事,大姑都听你的!你说……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压到极限后的彻底爆发。

马大成也沉默地站在一旁,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同样的痛苦。

李乡书看着眼前彻底崩溃的大姑,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要的不是眼泪,是觉醒。

他平静地扶起李秀琴,声音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让小远活下去,想让你们自己活得像个人,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马大成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求生的火焰。

李乡书吐出两个字,像两颗钉子,狠狠钉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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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

此话一出,马大成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只剩青烟。

他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分家……分了家我们怎么活?这房子是爹娘的,地也是公中的,我们一没住处,二没存粮,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这是他心里最深的恐惧,也是牛菜娥拿捏他一辈子的命门。

“糊涂!”陈红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不分家才是死路一条!乡书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

李乡书拦住了情绪激动的母亲。

他看着马大成,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剖析着猎物的心理。

“大姑父,我再问你一遍,你上山能抓到兔子,大姑下地能挖到野菜,你们俩是这个家里最能干活的人。凭你们自己,真的会饿死吗?”

马大成语塞。

“你们缺的不是力气,不是本事,”李乡书的语气愈发冰冷,“你们缺的,是拿回本该属于你们东西的勇气!”

“分家后,你们的日子只会比现在好一百倍!因为你们挣来的每一粒米,都能进自己女儿的嘴里,而不是喂饱那群寄生虫!”

“更何况……”李乡书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你们还有我。”

这最后四个字,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强大自信,狠狠砸在马大成和李秀琴心头。

是啊……他们还有这个无所不能的外甥。

李秀琴心动了。她被压榨得太久,只要有一丝能逃离苦海的希望,她都愿意去抓。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声音颤抖着,带着恳求:“当家的,乡书说得对……为了小远……咱们分吧?”

所有的压力,瞬间都压在了马大成一个人身上。

他看着妻子期盼的眼神,听着外甥不容置疑的话语,脑子里却全是村里分家后凄惨收场的例子,以及牛菜娥撒泼打滚的恐怖模样。

他怕。

他怕得浑身发抖,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就在他天人交战,快要被恐惧吞噬时——

门帘外,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

李乡书眉头一皱,猛地掀开门帘。

只见马小远小小的身子缩在门外冰冷的墙角,双手抱着膝盖,哭得一抽一抽的。

她听到了屋里所有的对话。

看到众人出来,她抬起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看着自己的父亲,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带着哭腔的童音问道:

“爹……我……我是不是真的是赔钱货?”

“马自强哥哥说……肉是他们男娃吃的,我不配吃……说我迟早要嫁出去,是外人……”

“爹……你把我卖了吧……卖了,你们就能少一张嘴吃饭,奶奶和哥哥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骂我了?”

轰!!!

这几句话,像是一把烧红的铁锥,带着孩子最天真的残忍,狠狠刺穿了马大成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卖了她?

他的女儿,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儿,竟然被逼到说出这种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心痛,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他四十年来所有的懦弱和顺从!

“谁敢!”

马大成双目赤红,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他猛地冲过去,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那双常年干活而粗糙的大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小远不哭!你不是赔钱货!你是爹的命!谁也别想把你从爹身边带走!”

他抬起头,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狰狞和决绝。

他看着李乡书,一字一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分!”

“大侄儿!我们分家!”

“明天!明天一早就跟他们提分家!”

这一刻,这个被压弯了脊梁的男人,终于站直了!

李秀琴看着丈夫和女儿抱头痛哭的模样,自己也捂着嘴,泪如雨下,却流的是解脱的泪。

陈红眼圈也红了,欣慰地拍了拍李乡书的肩膀。

等情绪稍稍平复,马大成抹了把脸,新的忧虑又浮了上来。

他皱着眉,声音沙哑:“可是……乡书,分家可以。但家里的粮食都在我娘手里攥着。”

“她那个脾气,闹着分家,她肯定一粒米都不会分给我们。别说我奶奶送来的那些,就连公中的那点,她都得找借口扣下。没粮,我们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李乡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敢。”

他看着大姑父,缓缓说道:“大姑父,我也不瞒你。我在县公安局工作。我奶奶送来的那二十斤棒子面,五斤肉,都是有记录的。”

“她要是不给,我不介意让我的同事过来跟她‘聊一聊’,问问她侵占他人财物,是个什么罪名。”

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