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的孩子,那个只活了三天的孩子。”

她声音发颤,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死的时候,还那么小,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而你……”

她看着我,那张我叫了二十三年“妈”的脸上,痛苦和挣扎拧成一团,几乎要将她撕裂。

“你是杀死他的凶手的一部分。”

“我怎么可能……真的爱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最软的地方,一下,一下,来回地锯。

我笑了。

起初是低低的,像破风箱扯出来的怪声。然后越笑越大声,笑得胸口被捅穿的伤口撕心裂肺地疼,笑得眼泪混着血水糊了满脸。

好一个不是我亲生的。

好一个为它量身定做的容器。

好一个……怎么可能真的爱你。

我这二十三年,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我点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声音哑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很好。”

“真他妈的好。”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个黑漆漆的木盒子,转身就走。

“大力!”她在身后叫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胸口的伤随着呼吸一阵阵抽痛,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真实。这疼痛,是我过去二十三年唯一真实的东西。

“从今天起,我不姓王了。”

“我也不是你儿子。”

“你的孩子,二十三年前就死了。”

“而我……”

我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只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怪物。”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身后,传来她压抑到极致的哭声,一声声,像是用指甲在刮着我的后背。

我没有回头。

不能回头。

回头,就会心软。

而一个怪物,不需要那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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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上,没人说话。

山路崎岖,夜色浓得化不开。

蝎子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像一柄沉默的刀,用手拨开挡路的荆棘,为我清出一条路。

陈薇跟在我身后,抽泣声断断续续,像只受了惊吓又不敢出声的小动物。她几次想伸手扶我,又都缩了回去。

走到半山腰,我实在撑不住了,胸口的疼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腿一软,直接靠在了一棵大树上,大口喘着气。

冷汗浸透了后背,伤口里的血好像流得更快了。

“王……王大力……”陈薇怯生生地开口,“你还好吧?流了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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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理她,只是喘着粗气,打开了那个木盒子。

里面,是一本封面磨损的日记本,和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裹在襁Bao里的婴儿,闭着眼,小脸发青,已经没了气息。

我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有一行钢笔字,是我爸的笔迹,那个我叫了二十多年爸的男人的笔迹:

“建国,这是你真正的儿子。对不起,爸爸没能保护好你。”

建国……

王建国。

我盯着那两个字,手抖得厉害。

大力,建国。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爸总喜欢抱着我,用他长满胡茬的下巴扎我的脸,嘴里念叨着:“我们家大力,以后要建功立业,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不是希望我建功立业。

他只是在叫他那个,只活了三天的儿子。

我算什么?

一个拙劣的模仿者?一个顶着可笑名字的替代品?

一个他不得不养,却永远无法真正当成儿子的……怪物。

“操!”

我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身后的树干上。骨节瞬间破皮,血渗了出来,混着树皮的碎屑。

这点痛,比起心里的那个窟窿,屁都不算。

“蝎子。”我哑着嗓子喊。

“在。”蝎子停下来,回头看我,他的脸在黑暗里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睛却很亮。

“有烟吗?”

他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我,又用防风打火机帮我点上。

“啪”的一声轻响,火光照亮了我满是血污的脸。

我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冲进肺里,呛得我一阵猛咳。胸口的伤更疼了,疼得我直抽冷气。

“妈的,还真疼。”我吐出一口烟圈,自嘲地笑了笑。

疼了好,疼了才清醒。

“全国那一百三十七个罐子,现在都跑出来了。”我看着山下昆明市连成一片的万家灯火,声音冷了下来,“我要知道,它们都在哪,都在干什么。”

“还有……”

我顿了顿,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帮我查查,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它们连皮带瓤,一起扬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山路上,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

陈薇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疯子。

蝎子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眼神第一次变得像鹰一样,锐利得能穿透黑夜。

“赶尽杀绝?”他问。

“挫骨扬灰。”我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他沉默了几秒,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

两个字,没有一句废话。

我心里那股憋着的火,莫名顺了些。

王建国死了。

王大力,今天也死了。

我随手把那个装着我“身世”的木盒子扔给蝎子:“找个地方烧了,晦气。”

蝎子稳稳接住,揣进怀里。

我看着他,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陈薇,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从今天起,我只是个怪物。”

“一个……专门猎杀同类的怪物。”

说完,我掐了烟,转身继续往下走。

走了几步,我又停了下来。

“对了。”

我没回头,只是看着山下的城市轮廓。

“先干翻那些小的。”

“然后……”

“去找那个鬼东西,算算总账。”

“老子倒要亲口问问它,在我这身体里,到底还藏了多少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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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第一医院,急诊科。

凌晨四点半,走廊里的灯白得瘆人。

我躺在移动病床上,胸口插着一根手指粗的引流管,感觉自己像个漏气的皮球。每过一个减速带,都感觉灵魂要被颠出来。

陈薇跟在旁边,眼睛肿得像烂桃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蝎子走在最前面,一把拦住一个睡眼惺忪的值班医生。

“胸腔穿刺伤,心脏可能受损,立刻手术。”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年轻医生被他身上的煞气吓得一哆嗦,扶了扶眼镜:“心脏穿刺伤?那得等心胸外科的主任来,我们急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