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风卷起尘土,刮过每个人的脸颊,却带不走那份凝固在空气中的震撼。

火车头!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的心上。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刚刚才被“项目管理”、“垂直指挥”这些新词汇撑满的思绪,瞬间被这头只存在于神话中的钢铁巨兽撞得粉碎。

什么叫不用马拉,不用人推?

什么叫光是烧水,就能拖动十节车厢?

什么叫地动山摇,声如奔雷?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甚至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边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

寂静被一阵狂放的大笑打破。李世民仰着头,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飙出了泪花。他指着远处那辆已经启动,正准备拐弯开溜的豪华马车,声嘶力竭地吼道:“给朕拦住他!拦住那个逆子!”

几名玄甲卫统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马车里的李承乾刚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垫子里,准备享受久违的安宁,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掀开车帘一看,几名玄甲卫已经呈合围之势,将他的马车堵了个严严实实。

“殿下,陛下有旨,请您留步。”为首的统领一脸严肃,手却按在刀柄上,生怕这位太子殿下一个不高兴,又玩出什么花样。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谷底。

果然,没过多久,李世民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他一把掀开帘子,将手里的那份密报,几乎是砸在了李承乾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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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你给朕好好看看!”皇帝陛下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怒火,“这就是你想睡觉的代价!你给朕造出了个什么怪物!”

李承乾慢吞吞地拿起密报,只扫了一眼,就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

登州,刘三,蒸汽机,轮子,火车头……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刘三这帮工匠的执行力这么强,也没算到他爹的消息这么灵通。他本来以为,这东西至少还得再折腾个一年半载,自己正好可以趁机享受人生。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消息!”房玄龄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快步走到马车旁,神情无比凝重,“此物乃国之神器,更是国之凶器!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没错!”杜如晦也跟了上来,“必须立刻派大军封锁登州,所有参与制造的工匠,都必须严加看管!”

“朕,要去看看。”李世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他的目光灼灼,盯着那份密报,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那头正在铁轨上咆哮的钢铁巨兽。

“朕要亲眼看看,这个能拉动一个时代的火车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马车里的李承乾,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也跟朕一起去!”

“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头晕眼花,可能是昨日操劳过度……”李承乾开始了他的表演。

“少废话!”李世民粗暴地打断他,“王德,把太子的马车,给朕拴在御驾后面!他要是敢跑,朕就打断他的腿!”

就这样,一场原本应该在工地上结束的“现场办公”,演变成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视察之旅”。

皇帝的御驾,后面用粗大的铁链,拖着太子殿下那辆极尽奢华的移动宫殿。再后面,是内阁三位大学士的马车,以及数百名玄甲精锐。这支奇怪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奔登州而去。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坐在马车里,相对无言,气氛压抑。

许久,房玄龄才长叹一声:“我等,终究是坐井观天了。”

杜如晦苦笑:“何止是坐井观天。太子殿下为我等打开了一扇窗,我等才刚刚看到窗外的风景,他却已经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长孙无忌目光深邃,缓缓说道:“你们还没明白吗?从太子殿下提出‘格物’二字开始,这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炼钢,是为了造铁轨;修路,是为了让火车跑;而造出火车,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在两人脑中浮现。

将兵员物资,在数日之内,投送到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将帝国的触角,沿着冰冷的铁轨无限延伸出去。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碾压。

这不是治国,而是在重塑山河!

而在那辆被铁链拖着走的豪华马车里,气氛则完全不同。

李承乾四仰八叉地躺着,双目无神地望着车顶华丽的藻井,嘴里念念有词。

“我的温泉……我的躺椅……我的美酒……我的假期……”

李世民则像一头兴奋的狮子,在车厢里来回踱步,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密报,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承乾!你说,这火车头,一天能跑多远?三百里?还是五百里?”

“……不知道。”

“你说,如果咱们把这东西造个几百上千台,从长安一直铺到漠北,铺到西域,铺到天涯海角!那会是何等景象?”

“……没想过。”

“你说,朕要是成立一个‘帝国铁路总署’,不,叫‘蒸汽与钢铁部’!专门管辖这火车和铁路!让你来当这个尚书,你干不干?”

李承乾猛地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他爹:“父皇,您别吓我!儿臣胆子小!”

李世民看着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他忽然停下脚步,坐到李承乾身边,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轻声说道:“承乾,以前,朕总觉得你懒散,荒唐,不堪大用。后来,朕以为你看透了时局,是在藏拙。直到今天,朕才明白……”

李世民拿起那份密报,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不是在藏拙,你是在给朕,给这个大唐,换一副筋骨,换一道血脉!”

“这火车头,就是大唐未来的筋骨!”

“而你,”李世民盯着李承乾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这副筋骨的……魂!”

李承乾呆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位父亲,这位帝王,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近乎于信仰的光芒。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咸鱼梦,可能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李世民看着儿子那张茫然的脸,心中豪情万丈。

这时代的火车头已经发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驾驭它的那个人,再想着去泡温泉了。

必须给他套上缰绳!

一道任何人都无法挣脱,也无法拒绝的缰绳!

“承乾,”李世民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老狐狸般的笑容,“朕想好了。朕要给你一个你绝对无法拒绝的赏赐。”

“朕要昭告天下,册封你为……”

“大唐帝国,首席格物大学士,兼任皇家科学院,终身院长!”

“总领帝国一切格物、营造、军工、铁路之研发!上行走天,下行走地,百无禁忌!”

李承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套上了缰绳,而是被直接焊死在了这个时代的火车头上。

车门,已经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