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咸鱼,或是猛兽?
树大招风。格物院和李承乾的风头太盛,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安和嫉妒。
以御史中丞褚遂良为首的一批守旧派官员,对格物之事本就心怀警惕。
在他们看来,太子不潜心修习圣人经典,反而沉迷于工匠之术,实乃本末倒置。
而千里眼那种窥探天机的妖物,更是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认为这是对儒家伦理和传统秩序的巨大挑战。
几次上疏进谏,都被李世民以“国之重器,不得妄议”为由驳回后,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李承乾本人。
他们不相信,一个能造出千里眼的神人,在品性上也能完美无瑕。
只要抓住他的一点小辫子,便可以攻其品行,进而否定他所做的一切。
一个针对李承乾的陷阱,被悄然布下。
褚遂劳是当世有名的书法大家,对文房清玩也颇有研究。
他深知李承乾有雕刻木头的爱好,并且尤其喜爱一种产自岭南,名为降真香的木。
此木香气清雅,木质坚韧,是雕刻的上品,但在长安价值不菲,且渠道稀少。
褚遂良通过自己的门生,联系上了一位专做南货的胡商。
他授意此人,以“有门路避开关税”为由,向东宫兜售一批“价廉物美”的顶级降真香木。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如果太子贪图小利,买下这批“走私”木料,那么“太子与奸商勾结、偷逃国税、中饱私囊”的罪名便可坐实。
届时,他褚遂良便可手持铁证,在朝堂之上对太子发起弹劾。
就算太子警觉,没有亲自出面,只要东宫的管事收下了这批木料,那也是“治下不严,用人不明”的过错。
总之,这鱼饵,他相信李承乾这条“大鱼”一定会咬。
消息很快通过王德,传到了李承乾的耳中。
“殿下,府外有一胡商,自称有一批上好的降真香木,愿以市价五成的价格售予东宫。”
王德躬着身子,语气平淡地禀报,眼神却在悄悄观察着李承乾的反应。
称心一听,眼睛都亮了:“殿下,这可是好事啊!您不是正愁手里的木料不够用吗?五成的价格,那得省下多少钱!”
李承乾正躺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刚刻好的小木剑。
他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市价五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三流的宫斗剧本,也想拿来钓我?
“称心,”李承乾懒洋洋地开口。“奴婢在!”“你觉得,本宫现在是缺钱的人吗?”称心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也是,陛下刚赏了那么多钱,东宫的用度也翻了倍,太子殿下如今富得流油,哪里会在乎这点小钱?
李承乾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对王德吩咐道:“王总管。”“老奴在。”“去告诉那个胡商,这批木头,本宫要了。”
王德和称心都愣住了。殿下不是说不缺钱吗?为何还要?
李承乾看着他们惊愕的表情,慢悠悠地补充完了后半句:“不过,不是买,是缴获。你立刻派人,将那胡商连人带货一并扭送到京兆府去!就说东宫接到举报,查获一起走私大案,为国库追回赃物。哦,对了……”
他顿了顿,从一旁的钱箱里随手抓了一小袋铜钱,丢给王德。
“……这里大概一百贯,算是本宫的私房钱。你去查查,这消息是谁第一个传进宫里的,把这钱赏给他,就说是举报有功。”
王德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瞬间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图!
这哪里是简单的拒绝,这分明是一记狠辣无匹的反击!
不仅将对方的图谋彻底粉碎,还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明察秋毫、为国分忧的贤明储君!
而那一百贯的赏钱,更是神来之笔,既彰显了殿下的慷慨,又向所有下人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忠于我,有赏;背叛我,下场自负!
高!实在是高!王德看着眼前这位依旧一脸慵懒的太子,后背第一次冒出了冷汗。
京兆府尹接到这桩“东宫亲自查办”的大案,哪敢有丝毫怠慢。
一番严刑审讯之下,那胡商很快便将幕后主使——御史中丞褚遂良的门生——给供了出来。
案卷层层上报,最终摆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甘露殿内,李世民看着手中的供状,脸色铁青。
他不是气李承乾,而是气那些自作聪明的言官!
“好!好一个‘为国除弊’的御史中丞!”李世民怒极反笑,将供状重重地拍在桌上,“朕的太子在为大唐开疆拓土、造福万民想办法,他们倒好,在背后给朕的太子挖坑设陷!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当即下令,将褚遂良召至殿前。褚遂良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正准备联合同僚,草拟弹劾奏章。
却不料等来的不是捷报,而是陛下的雷霆震怒。
“臣……臣只是想试探太子殿下的品性,看其是否堪当储君重任!臣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褚遂良跪在地上,大声辩解。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太子殿下到——”
李承乾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儿臣参见父皇。”
李承乾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李世民压下怒火,指着跪在地上的褚遂良,沉声问道:“承乾,此事,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承乾身上。
李承乾揉了揉眼睛,仿佛才看清跪着的是谁,他懒洋洋地说道:“父皇,褚大人也是一片忠心嘛,想看看儿臣是不是个贪财好利的废物。这很好啊,有褚大人这样的诤臣时时监督着,儿臣才不敢犯错。儿臣觉得,应当嘉奖才是。”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褚遂良更是愣住了,他没想到太子竟然会为自己“开脱”。
然而,李承乾话锋一转,他踱步到褚遂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过,褚大人,”他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散的调调,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在褚遂良的心上,“下次想试探本宫,手段可以再高明一些。用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不仅是侮辱了本宫的智商,也侮辱了您自己。你身为御史,风闻奏事是你的权力,但设局构陷,可是大罪。这次,本宫看在你还有几分骨气,姑且不与你计较。”
李承乾微微俯身,凑到褚遂-良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完,他直起身,那张慵懒的脸上,笑容变得有些冰冷。
那一瞬间,褚遂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慵懒的太子,而是一头收敛了所有爪牙,正眯着眼睛打盹的猛虎!
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咸鱼,在被人触碰到逆鳞时,露出了足以致命的獠牙!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又欣赏的光芒。
他明白了,承乾不是不懂政治,只是不屑于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但承乾若真想出手,一招便可致敌于死地。
“哼!”李世民冷哼一声,对褚遂良道,“太子宽宏,不与你计较。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俸禄一年,闭门思过三月!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臣……谢陛下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褚遂良瘫软在地,冷汗已经浸透了官袍。
一场针对太子的风波,就此被李承乾轻描淡写地化解。
看着李承乾那懒散的身影,殿内所有大臣的心情都无比的复杂。
这位格物太子,到底是条与世无争的咸鱼,还是一头没人敢轻易招惹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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