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对主事者行礼,更没有看那本足以决定派系生死的鱼皮账册一眼。

他只是径直走到了薛宝钗的面前,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听说,你要查账?”

他的声音,年轻,却带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与桀骜。

这已不是询问,而是近乎于挑衅的质问。

薛宝钗并未因这股足以将寻常人压垮的气势而有半分动摇。

她只是平静地,将那枚代表着绝对权威的骨哨,自石案之上,轻轻推到了两人之间。

無錯書吧

随即,微微颔首。

“正是。”

银狼副手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冷笑,那笑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石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纸上谈兵。”

他猛地踏前一步,那逼人的气势几乎要贴到薛宝钗的脸上,“小姑娘,这里不是你们家的账房!这里,只认刀,不认账!别跟我玩那些虚头巴脑的把戏,现在,立刻,告诉我,你怀疑谁?”

他试图用最粗暴的江湖逻辑,将这场精密的流程审计,重新拉回到他所熟悉的、血腥而直接的仇杀轨道上来。

然而,面对这步步紧逼的威压,薛宝钗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副手,你弄错了一件事。”

她在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注视下,不疾不徐地,在桌案上铺开了一张干净的澄心堂纸。

“审计的第一步,从来就不是抓人。”

她无视对方那愈发冰冷的杀机,从容地,取过一支狼毫笔,饱蘸浓墨。

“而是,建立标准。”

她不再言语,那支笔,在那张白纸之上,快得如同一道残影。

一个个专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审计术语,一条条逻辑严密到足以将任何漏洞都无所遁形的审核框架,在她笔下飞速成型。

关联方资金流动审核表。

人员交叉权限风险矩阵。

信物交接流程时序图。

这闻所未闻的一切,如同一段来自异域的古老咒语,彻底超出了银狼副手那套非黑即白的江湖认知!

他眼中的轻蔑,在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碾压后的惊骇,与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他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力与威压,在这套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专业规则面前,粗鄙得就像三岁顽童的把戏。

眼见口头施压无效,银狼副手眼珠一转,立刻转换了策略。

他脸上的狠厉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假惺惺的、故作为难的配合姿态。

“好,好一个建立标准!”他干笑两声,指着那张结构复杂的图表,摊了摊手,“薛姑娘果然是行家!只是……我义父手下,人多,事杂,那些卷宗更是堆得跟山一样,别说分类,便是找齐了,没有十天半月,也休想理出个头绪来。您这标准虽好,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他试图用最常见的拖延战术,来扼杀这场足以致命的审计。

然而,薛宝钗闻言,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温润笑意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焦急,反而,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弧度。

她停下笔,将那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墨迹未干的审核表,轻轻地,推到了银狼副手的面前。

“副手说笑了。”

“既然你是主事者指派的联络官,负责‘全力协助’我的工作。”

她顿了顿,那双清亮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那张早已僵住的脸。

“那么,将所有相关卷宗,按照这张审核表上的分类标准,整理归档……”

“便该是你这位联络官,首要的职责。”

他没想到,自己用来刁难的借口,竟被对方顺势,转化为了一项他根本无法拒绝的具体指派!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薛宝钗,可迎上的,却是一道冰冷得不带半分感情的目光,与那枚静静躺在桌案之上、散发着幽幽白光的……骨哨。

他是监视者,可在此刻,他更是“联络官”。

而她,是手持最高令符的“监察官”。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银狼副手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那张对他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的审核表。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遵命。”

他极不情愿地命人搬来了第一批卷宗,那沉重的木箱被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一声充满了怨气的闷响。

银狼副手当着薛宝钗的面,愤愤地掀开了其中一只箱子的顶盖,准备开始他那屈辱无比的文书工作。

然而,箱子打开的瞬间。

最顶上一份卷宗的封皮上,一个用朱砂画下的、极其醒目的乌龟图腾,让他的动作,和薛宝钗的目光,同时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