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此案尘埃落定。

裴邵闻因当街行凶杀人、伪造文书、强抢民女等多项罪名,在狱中畏罪自杀,身败名裂。

吏部侍郎裴况,因“教子无方、御下不严、贪赃枉法”,被革去一切职务,查抄家产,永不叙用。

一场由纨绔子弟引发的血案,最终以严党断掉一条手臂而告终。

朱文远站在登云楼的窗前,望着远处那座被贴上封条的裴家府邸,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他知道,严松这只老狐狸,只是暂时切断了线索,保存了实力。

一个裴况倒下了,还会有无数个“李况”、“王况”站起来。

只要严松不倒,这场斗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

三日后,殿试如期而至。

紫禁城,太和殿前。

朱文远与其余三百名新科贡士,身穿崭新的贡士服,神情肃穆地集结于此。

晨光熹微,洒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朱文远抬起头,望着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宏伟宫殿,深吸了一口气。

科举生涯的最后一考,也是最重要的一考,终于来了!

殿试,设在保和殿。

与乡试、会试那压抑狭小的号舍不同,保和殿内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三百名新科贡士,按照会试的名次,分列两旁,每人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

朱文远作为会元,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所有贡士的最前方,距离龙椅不过十余步之遥。

他能清晰地看到龙椅上那繁复的雕龙,能闻到大殿中那特有的、混杂着檀香与岁月味道的空气。

气氛庄严肃穆,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帝国最高主宰者的到来。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大乾崇文帝,在内阁首辅严松、次辅徐解以及几位大学士的簇拥下,缓步走入大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百名贡士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赐座。”

崇文帝的声音威严而沉稳,他坐上龙椅,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朱文远身上时,明显地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中,带着审视,带着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期待。

“诸位皆是我大乾的栋梁之才,一路从千万读书人中脱颖而出,实属不易。”

沉吟片刻,崇文帝缓缓开口,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今日殿试,朕不考你们四书五经的章句,也不问你们圣人微言的大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朕今日,只问一策!”

一名太监展开手中的圣旨,用尖细而又洪亮的声音,念出了本次殿试的策论题目。

“海疆不靖,倭寇横行,致使沿海百姓,流离失所。”

“朝中无银,国库空虚,致使北疆将士,衣食不继。”

“二者皆为国之顽疾,互为表里,问,何以解之?”

题目一出,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贡士都傻眼了。

这算什么题目?

海防和财政,这是国家大政,是内阁辅臣和六部九卿们才需要考虑的事情,怎么能拿来考他们这些还没入仕的读书人?

而且,这两个问题,都是无解的死结。

要加强海防,就要造船、练兵、发军饷,哪一样不要钱?

可国库偏偏空得能跑老鼠。

要充实国库,就要加税。

可如今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再加税,岂不是逼着他们造反?

不少贡士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了冷汗。

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脑子里只有“开源节流”、“安抚百姓”、“内修德政”这些说了等于没说的空话套话。

站在首辅位置的严松,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在他看来,这道题,就是皇上为朱文远量身定做的。

你朱文远不是能吗?

不是一篇《开海策》就想解决所有问题吗?

好,朕今天就让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再拿出一个办法来!

你要是答得上来,正好坐实了你“妖言惑众”的名头,他有的是办法在朝堂上驳得你体无完肤。

你要是答不上来,那“麒麟才子”的神话,便不攻自破,皇上对你的恩宠,也自然会消散。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逼着朱文远往陷阱里跳的阳谋。

然而,严松没有看到,站在贡士之首的朱文远,在听到题目的一瞬间,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神采!

真是天助我也!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这哪里是陷阱?

这分明是皇上递给他的,一把足以斩破一切枷锁的尚方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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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在告诉他,朱文远,不要有任何顾忌,把你所有的想法,你所有的抱负,都给朕写出来!

只要你说得对,朕,就给你撑腰!

想通了这一点,朱文远的心境,豁然开朗。

他不再去想什么严党,什么清流,什么权谋斗争。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那副《大乾山河注》的宏伟画卷,只剩下那些在现代社会早已成为常识,在这个时代却石破天惊的经济学理论。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

周围的贡士们,还在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而朱文远,已经找到了他文章的破题之眼。

海禁?

不,远远不够!

他要的,不是打开一条缝,而是彻底砸碎这扇封闭了数百年的国门!

他要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笔尖落下,一行刚劲有力,锋芒毕露的大字,出现在了洁白的宣纸上。

“海禁不开,国无宁日;海贸不通,库无余银。”

“治海者,非防也,乃用也!”

保和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唯有朱文远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他下笔如有神助,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和数据,如同奔涌的江河,尽数倾泻于笔端。

“……欲强国,必先富民;欲富民,必先通商。”

“我大乾坐拥万里海疆,物产丰饶,丝绸、瓷器、茶叶,皆为西洋诸国梦寐以求之物。”

“此乃天赐之宝库,奈何我等抱宝山而哭穷,画地为牢,禁绝海贸,名为防寇,实为自断经脉,愚不可及!”

“臣以为,解今日之困,当行四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