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隔壁。

王屠夫靠在自家冷清的门框上,看着朱家摊位前人山人海,再看看自己案板上无人问津的鲜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真是邪了门了!”他喃喃自语,怎么也想不通,那臭烘烘的猪下水,怎么就成了香饽饽?

而不远处,大伯母吴氏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她原本是留下来看笑话的,瓜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看二房卖不出去东西,灰溜溜收摊的狼狈样。

可现在,现实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这些人都疯了吗?花钱买那脏东西吃!”

吴氏咬牙切齿,手里的手绢都被绞成了麻花。

她眼睁睁看着那一大锅卤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看着李氏那张笑成菊花的脸,嫉妒得五脏六腑都在烧。

不到半个时辰。

满满一大锅,足足五十多斤的卤味,连带着卤汤,被抢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就连最后一点碎肉渣子,都被一个没抢到的老头花两文钱买走了,说是拿回去拌饭吃。

“没了?真没了?”后面排队的人一脸失望。

“对不住了各位乡亲!”朱文远拱手作揖,笑得灿烂,“今日准备不足,明日请早!明天我们多做点!”

人群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朱家铺子门口,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氏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大口喘着粗气,头发乱了,汗水把衣服都浸透了,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颤抖着手,抱紧了怀里的钱匣子,像是抱着自家性命。

“走,回家!关门数钱!”朱文远大手一挥,一家三口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后院。

……

东厢房,大房屋内。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吴氏一进门,就把门狠狠摔上,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这才勉强压住心头的火气。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大伯朱从才正坐在书桌前看账本,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皱眉道:“又怎么了?让你去看看笑话,怎么气成这副德行?”

“看笑话?我看咱们才是那个笑话!”

吴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哭诉道:“当家的,你是不在场啊!你是没看见那个热闹劲儿!”

“那些个泥腿子,跟疯了一样抢着买老二家的猪下水!”

“不到半个时辰啊,一大锅全卖光了!我亲眼看见,那一匣子铜板,装得满满当当,都快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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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朱从才手里的毛笔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账本上,晕染开一片黑渍。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吴氏:“全卖光了?就那猪下水?”

“千真万确!”吴氏咬牙道,“我刚才在心里默默给他们算了一笔账。”

“那猪下水根本不废本钱,也就是费点柴火和调料。”

“这一锅卖出去,起码得有三百多文钱!”

“三百文……”朱从才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米铺当账房,一个月辛辛苦苦也赚不到几个子。

二房这一天,竟然就赚了他好几天的工钱?

而且这还是无本万利的长久买卖!

“这小子……怎么突然有了这般手段?”朱从才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神闪烁不定。

他一直以为朱文远就是个老实木讷的杀猪匠。

没想到这一病之后,竟然像是开了窍一样,不仅嘴皮子利索了,连赚钱的门道都这么精。

“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啊?”吴氏急了。

“要是照这么下去,半个月后,他肯定能赚够读书的钱!”

“到时候他要是真去了学堂,咱们文杰怎么办?”

朱从才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他比吴氏想得深远。

钱,还是小事。

最关键的是,如果朱文远真的靠自己赚到了钱,那就摆脱了家族的经济控制。

没有了经济上的枷锁,二房就不再是任由他们大房拿捏的软柿子了。

而且,老爷子那边……

想到父亲朱老爷子昨天那动摇的神色,朱从才心里就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绝不能让二房翻身!

绝不能让朱文远去读书,抢了儿子文杰的风头!

“慌什么!”朱从才停下脚步,低喝一声,眼神里透出一股阴狠,“赚了点小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他想读书是吧?”

“好啊,那我就成全他!”

“亲自给他送书,让他读个够!”

吴氏一愣:“当家的,你糊涂啦?真把书给他?”

朱从才冷笑一声,转身走到破旧的书架前。

那上面堆满了儿子朱文杰这些年用过的书,大部分都落了灰。

他的手指划过那几本浅显的《三字经》、《百家姓》,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抽出了压在最底下的一本大部头。

书封泛黄,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论语》。

“他不是要书吗?给他这个。”朱从才拍了拍那本厚重的书,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笑容。

吴氏大字不识,不解道:“这是啥书?很贵吗?”

“妇道人家懂什么!”朱从才哼了一声,“这是圣人经典!是科举必考的大书!”

“但是,这也是最难啃的骨头!”

“普通的蒙童,都要先学三五年识字,背熟了浅显的读物,才敢在先生的教导下接触《论语》。”

“朱文远那个连字都认不全的文盲,让他直接看《论语》,就像是让一个刚会爬的婴儿去跑马!”

“他看得懂吗?”

“呵呵,只会对着这本天书日夜发呆!”

朱从才越说越得意,眼中精光毕露:“我就是要捧杀他!”

“我是大伯,我为了整个朱家,高风亮节,直接送他最高深的书。”

“他要是看不懂,那就是他自己蠢,不是我不支持。”

“到时候,他在书本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自信心受挫,自然就会知难而退,乖乖滚回去杀猪!”

吴氏听明白了,顿时转怒为喜,拍手叫绝:“高!实在是高!”

“还是当家的你有办法!”

“这回看那小子怎么死!”

……

与此同时,西厢房里。

气氛热烈得如同过年。

破旧的木桌上,堆满了铜板,大大小小,在油灯下闪着迷人的光泽。

“三百六十二文!”

李氏数了一遍又一遍,声音都在颤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爹,你快看,三百六十二文啊!”

“咱们以前杀一天猪,累死累活,刨去成本也就赚个五六十文。”

“今天这一锅下水,就赚了咱们六七天的钱!”

朱从武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粗糙的大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敢去摸那些铜板。

“文远出息了,我们儿子真的出息了。”他嘴笨,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朱文远看着激动的父母,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

但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爹,娘,把钱收好。这才刚开始呢。”

“明天咱们加大产量,我再去买几副猪下水回来,咱们争取一天赚它一两银子!”

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紧接着,大伯朱从才那故作威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二弟,在屋里吗?我过来看看文远。”

屋内的欢笑声戛然而止。

李氏慌忙把铜板扫进布袋里藏进怀中,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你大伯他这时候过来干什么?”

朱文远双眼微眯,看了一眼门外那道被月光拉长的人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能干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爹,娘,别怕。”

朱文远站起身,整了整衣襟,眼神平静而深邃。

“开门,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