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切都得靠自己
朱从武被父亲一声怒吼吓得条件反射般站起来。
满是老茧的双手无处安放,在身侧攥了又放,放了又攥。
嘴唇哆嗦着,唯唯诺诺道:“爹……文远他、他刚醒,脑子还不大利索……”
“哼!不清醒就能抢肉吃?”大伯母吴氏在一旁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
“爹!我看他分明是装病!”
“心里早就对您和我们大房不满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在公堂告状:“爹,这二房现在心野了,这是眼红文杰能读书,想造反分家呢!”
“什么?分家?”朱老爷子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目光如同冬日里的寒冰,阴鸷地盯着朱文远父子。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死,这个家就轮不到你们做主!”
他转向朱从武,语气不容置喙:“老二,家里的每一文钱都是要供文杰科举的,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你儿子今天吃了多少肉,明天就让他去码头扛大包,给我把这钱一文不少地挣回来!”
“爹!”李氏终于忍不住了,红着眼眶,声音颤抖地争辩道。
“远儿才十三岁啊!刚中暑晕过去,身子骨还虚着,您怎么能让他去码头扛包干那种重活?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那也是他自找的!”朱老爷子语气冷冽如刀,“谁让他不懂规矩,瞎胡闹?”
“文杰马上就要县试了,这是咱们朱家天大的事!”
“家里的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都得为他让路!”
無錯書吧一直埋头吃肉,仿佛事不关己的朱文杰此刻终于抬起了头。
他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油亮的嘴角,轻蔑地扫了一眼朱文远,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道:“二弟,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天生力气大,筋骨好,适合杀猪,那是你的本分,是老天爷赏的饭碗。”
“何必盯着我这个天生的读书人不放,平白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惹得家里鸡犬不宁呢?”
朱文杰那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模样,看得朱文远直犯恶心。
他冷笑道:“呵呵,连续五年都考不过县试的天生读书人?”
“大哥,不是我没给你机会,可惜你不中用啊!”
“你……”朱文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温文尔雅的假面孔被撕得粉碎,怒视着朱文远。
朱文远撇撇嘴,不再看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这个家的主宰者——朱老爷子。
“爷爷,既然您说一切为了科举,一切为了朱家门楣。”
“那好!”
在全家人震惊的目光中,朱文远的声音清朗有力,掷地有声,响彻整个堂屋。
“从今天起,我也要读书!我也要考科举!”
“我也要每天吃白米饭,顿顿有肉吃!”
“以后我挣个状元回来,给我娘挣个诰命夫人当当,让她也风光风光!”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话给震住了。
朱从武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那个一向老实木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李氏更是愣在当场,看着儿子清瘦但挺拔如松的背影,眼眶瞬间湿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五味杂陈。
吴氏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阵夸张刺耳的嗤笑:“哈哈哈……我听到了什么?就你?朱文远?也想读书?”
“你没病糊涂吧?”她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朱文远,满脸的鄙夷和嘲讽。
“你那整天摸杀猪刀的手,还想去拿笔杆子?”
“你识得几个大字啊你?”
“真是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告诉你,我们朱家猪肉铺赚的每一个铜板,都是要用来供我儿子文杰读书考功名的,多一文钱都没有给你浪费的!”
说完,她立刻像条邀功的狗,转向朱老爷子,当场告状:“爹!您看看这二房教出来的好儿子!自私自利,异想天开!”
“文杰是我们全家的唯一希望,他竟然想跟文杰抢资源,这分明是要破坏我们朱家光耀门楣的百年大计啊!”
“您可得好好管管!”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大伯朱从才,这时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摆出长辈的架子,语重心长道:“文远啊,不是大伯说你。”
“你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倒是杀猪很有天分,是块好手。”
“既然当年已经选了继承家里的手艺,就该安分守己,怎么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呢?”
他这话冠冕堂皇,意思却很明白:你就是个杀猪的命,别惦记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坐在他旁边的朱文杰,轻哼一声,不屑道:“就他?连《三字经》都背不全,还想考科举当官?别笑掉人的大牙!”
朱文远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回敬道:“说起笑话,大哥你今年已经年过十五,但连考五年,却连最基础的县试都没过?”
“我再笨再蠢,想必用五年时间超过大哥你,还是没问题的吧!”
“你说什么!”朱文杰脸色骤变,猛地拍案而起。
“够了!”
一道沉闷的低吼,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身为一家之主的朱老爷子,脸色阴沉如水,怒斥众人:“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想让街坊邻居,都跑来看我们朱家笑话吗?”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朱文远,表情平静,迎着朱老爷子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再次清晰地说道:“爷爷,我也要读书!”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饭厅里,却显得格外响亮,如同惊雷。
吴氏刚想张嘴,却被朱老爷子一个刀子似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那双三角眼里的怨毒和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朱老爷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低着头的二儿子,朱从武。
“老二,你怎么说?这是你儿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朱从武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儿子,又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父亲和大哥,脸色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天人交战。
为人父母,他当然希望儿子能读书,能摆脱杀猪匠的命运,可是……
有老爷子压着,他不敢放肆。
“爹,您别怪二弟,他也是被文远这孩子给闹糊涂了。”大伯朱从才立刻开口,抢过了话头。
他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对着朱从武苦口婆心道:“二弟,不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近人情,实在是供一个读书人太不容易了。”
“文杰这孩子,从小就显露出读书的天分,先生都夸他是块好料子。”
“咱们全家勒紧裤腰带,起早贪黑地干,才勉强凑够他读书的束脩和笔墨钱。”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劝说,实则施压:“如今他正是要紧的时候,马上又要县试了,这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啊。”
“文杰是我们朱家几代人里,最有希望考取功名的孩子,是我们全家翻身的指望。”
“这个时候,可不能因为文远一时的任性,就动摇了咱们朱家的百年大计啊。”
“二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总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文杰的学业,让咱们全家的心血都白费,成为家族罪人吧?”
听完这番话,朱从武的头垂得更低了,刚刚升起的一点勇气被彻底浇灭。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大哥……说的是。”
朱文远心中一叹。
他早就料到了,朱从武被孝道和所谓的家族大义捆绑了一辈子,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想改变命运,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