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是重重砸落在地的剧痛。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蜷缩身体,护住头脸,后背和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坚硬湿滑的地面上,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金星乱冒,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缓过来。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着我,只有头顶那个遥远的洞口投下一点微乎其微的天光,如同地狱里窥见的一丝人间幻影。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陈腐水汽、腥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鼻腔,呛得我一阵剧烈咳嗽。

胸口的洪武通宝像是烧红的炭块,持续不断地传来灼痛和剧烈的震动,频率快得惊人,仿佛在发出最后的、声嘶力竭的警报。这下面的“东西”,比上次我仓皇逃离时,更加活跃,更加……饥饿。

我忍着浑身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捡起掉在一旁的手电筒。幸运的是,它没摔坏。拧亮开关,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再次照亮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间。

景象与我上次逃离时并无太大不同,斑驳的砖墙,湿滑的苔藓,中央那几根残破的石柱,以及地面那层粘稠的黑色液体。但气氛,截然不同。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那种“咕噜噜”的蠕动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极深处的、低频率的嗡鸣,震得人耳膜发痒,心慌意乱。

而温行之和三娘,就站在空间中央,那几根石柱的旁边。

温行之背对着我,他手中的陶罐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双手正结着一个极其复杂、看起来就邪门无比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那晦涩的音调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勾动人心底最深恐惧的魔力。

三娘则站在他对面,距离他不到三步。她依旧保持着那种被操控的僵硬姿态,但身上的异变更加明显了。皮肤下那些暗红色的网状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微弱的、不祥的红光。她的双眼完全变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的暗红,没有任何焦点,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空洞。她周身弥漫着一股强大的、却极度混乱和邪恶的能量波动,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内部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温行之!”我嘶声喊道,声音在这地下空间里显得异常沙哑和微弱,“放开三娘!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温行之的吟诵声停顿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过来一句话,如同扔过来一块冰:“螳臂当车。仪式已经开始,‘桥’已就位,‘门’将开启。你若不想死,就滚远点。”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地下空间猛地一震!

不是来自上方,而是来自脚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底深处翻了个身!

嗡鸣声陡然加剧,变成了低沉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咆哮!地面上的黑色粘液开始像沸腾一样冒起细密的气泡,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腥臭。四周墙壁上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生命力!

而那几根残破的石柱,表面那些模糊的雕刻痕迹,竟然齐齐亮起了微弱的、同样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光芒!光芒如同血管般在石柱内部流转,最终汇聚向石柱环绕的中心区域——正是温行之和三娘所站的位置!

“时候到了!”温行之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和颤抖,他结印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不是推向三娘,而是推向两人之间的虚空!

“以源质为引,以生机为柴,贯通虚实,归墟……开!”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吼出,站在他对面的三娘,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她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痛苦到极致的哀嚎,暗红色的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她皮肤下的那些红色纹路光芒大盛,仿佛有无数条红色的虫子在她体内疯狂窜动,要破体而出!

一股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暗红与漆黑颜色的、极其浓郁邪异的能量洪流,猛地从三娘胸口(之前“源质”融入的位置)喷射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地撞向两人之间的虚空!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这一下撞击打得向内坍缩!能量洪流撞击的位置,空气像水面一样剧烈扭曲、荡漾起来,一个模糊的、不断旋转的、边缘散发着暗红与漆黑光芒的“裂隙”,正在缓缓形成!

那“裂隙”后面,不是砖石,不是泥土,而是一种纯粹的、令人灵魂战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和希望的……虚无!仅仅是看着它,我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欲呕,仿佛自己的意识都要被拉扯进去,彻底湮灭!

归墟之门!他真的要打开了!

而三娘,在喷吐出那股能量洪流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下倒去,皮肤表面的红光急速黯淡,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成了打开这扇门的“柴薪”,生命力正在被飞速消耗!

“三娘!”我肝胆俱裂,什么恐惧,什么警告,全都抛到了脑后!我握着柴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温行之冲了过去!我要打断他!我要救三娘!

就在我冲到他身后,柴刀即将砍下的瞬间,温行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反手一挥!

一股无形的大力猛地撞在我胸口!

“噗——”我就像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湿滑的墙壁上,又滑落在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的柴刀也脱手飞出,不知掉到了哪个角落。

实力的差距,太大了。在他面前,我就像个手无寸铁的孩童。

温行之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道正在缓缓扩大的“裂隙”上。他的脸上充满了痴迷和渴望,仿佛在凝视着世间最完美的造物。

“看到了吗……吴霍……”他居然还有闲心对我说话,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缥缈,“这就是‘归墟’……万物的终点,也是……一切的源头……超越生死,永恒寂静……”

那“裂隙”又扩大了一圈,已经有一人多高。里面传出的吸力越来越强,地面上的黑色粘液、枯萎的苔藓碎屑,甚至是一些细小的石子,都开始被缓缓吸向那道裂隙,没入那片虚无,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娘倒在地上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向裂隙滑动。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我挣扎着想要再次爬起来,但胸口剧痛,浑身像是散了架,根本用不上力。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我的意识。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几根发着红光的石柱。其中一根石柱的底部,那具散乱的、乌黑的骸骨旁边,那几个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英文字母,再次映入我的眼帘——

“ITWAKES…”

它醒了……

我猛地想起上次下来时,那甬道深处传来的“咕噜”声,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感……

温行之打开的,或许不仅仅是“归墟之门”!他更像是在用一个邪恶的仪式,惊醒了某个一直沉睡在这井下的、更加古老和恐怖的存在!那个刻下警告的人,恐惧的或许不是“归墟”,而是这个被惊醒的“它”!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

“咕噜……咕噜噜……”

那诡异的、粘稠的蠕动声,再次从空间最内侧、那个黑黢黢的甬道深处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近在咫尺!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温行之身上那邪异气息更加古老、更加蛮荒、更加充满纯粹恶意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甬道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地下空间!

温行之脸上的狂热和痴迷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难以置信!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黑黢黢的甬道入口,结印的双手第一次出现了不稳的迹象!

“不可能……‘门’未全开,‘源质’指引的应是‘归墟’……怎么会……”他喃喃自语,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计划之外的慌乱。

“咕噜噜……嘶……”

甬道深处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骨骼在摩擦的细碎声响。一个巨大、模糊、难以形容其具体形态的暗影,缓缓从甬道的黑暗中,探出了一角……

那东西,醒了。而且,它被温行之的仪式,彻底激怒了。

温行之打开的,不是通往永恒的门,而是释放灾难的潘多拉魔盒。

而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个盒子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甬道深处那探出的暗影,并非某种具象的怪物肢体,更像是一团蠕动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浓郁黑暗。它没有固定的轮廓,时而拉伸如扭曲的巨蟒,时而膨胀如腐烂的心脏,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反射不出任何光线的黑液,散发出那股令人灵魂冻结的古老恶意。

“咕噜……嘶……嗬……”

难以名状的声响从暗影内部传出,不像是任何一种生物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大地本身在痛苦地呻吟,混合着骨骼碎裂、血肉搅动的诡谲杂音。它每一下蠕动,都带起整个地下空间的震动,石柱上暗红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温行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之前的狂热和掌控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划彻底失控的惊骇与茫然。他死死盯着那团从甬道中缓缓溢出的黑暗,结印的双手僵在半空,连吟诵都忘了。

“不对……这气息……不是‘归墟’……这是……‘古秽’?!怎么可能……这东西应该早已湮灭在……”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古秽?又一个从未听过的诡异词汇!但此刻我根本没心思去琢磨这个词的含义。那团黑暗散发出的纯粹恶意和压迫感,比温行之那邪门的仪式和所谓的“归墟之门”要恐怖十倍、百倍!它是实体化的死亡,是终极的腐朽与疯狂!

“呃……”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旁边传来。是倒在地上的三娘!那团黑暗出现的瞬间,她身上原本黯淡下去的暗红纹路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再次微弱地闪烁起来,与石柱的光芒、与那正在缓慢旋转的“裂隙”产生着混乱的共鸣。她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脸上浮现出极致的痛苦神色,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与外部的那团黑暗相互呼应,要将她彻底撕裂。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带她走!

求生的本能和救回三娘的念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我咬紧牙关,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朝着三娘的方向爬去。每移动一寸,胸口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那团从甬道中溢出的黑暗,似乎并没有立刻攻击的意图。它更像是在……适应,或者说,在汲取。它蠕动着,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由温行之仪式和那“裂隙”散发出的混乱能量,自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恐怖。它所过之处,地面的黑色粘液瞬间被吸干,砖石墙壁以更快的速度腐朽、剥落。

温行之终于从最初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不断逼近的黑暗,又看了看那极不稳定的、通往未知“归墟”的裂隙,脸上露出了极度挣扎的神色。功败垂成!他苦心谋划,甚至不惜牺牲三娘,眼看就要触碰到他追求的“真相”,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加古老恐怖的存在彻底打乱!

“不……不能……”他眼神一狠,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他不再理会那团逼近的黑暗,而是猛地转身,双手再次结印,不顾一切地将自身残存的气力,疯狂灌入那道旋转的“裂隙”之中!

他竟想趁着“古秽”尚未完全展露威能,强行冲进那“归墟之门”!他要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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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