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深渊中的“海底之城”

【深度：海平面下850米】

【当前状态：神经链接稳定/信号延迟0.4秒】

【载体完整度：98%】

黑暗。绝对的黑暗。

李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取而代之的是两条冰冷的机械履带和一只液压驱动的机械臂。他的“眼睛”不再是视网膜，而是一枚正在高速变焦的工业级摄像头和一圈暗绿色的声呐波纹。

这种感觉极其诡异，就像是灵魂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狭窄铁罐头里。每一次移动，那种金属摩擦的震动都会顺着不存在的脊椎直接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引起一阵幻痛般的酥麻。

他正在下坠。

在那根直径只有两米的、通往地狱深处的钻探管道里，他操控着沉重的ROV（水下机器人），像一只背负着死亡的铁蜘蛛，利用磁吸附履带紧贴着管壁，匀速向下滑行。

“听得见吗？”

脑海中传来了董洁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识层面的投影。那声音很遥远，带着严重的电流干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听得见。”李想在意识中回应，控制着ROV发出一串确认信号，“但我感觉……这条管子，不太对劲。”

通过机器人的红外光谱扫描，李想看到管壁上并不仅仅是金属。

在那层厚厚的原油垢层之下，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霉菌般的紫色物质。它们在红外视野中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高温，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是有呼吸一样微微起伏。

“那是‘虚空’的菌毯。”琪琪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焦急，“那个混蛋的数据流已经实体化到了这种程度吗？他在改造这条管道，把它变成……他的食道！”

“保持专注。”李想强行压下那种生理上的恶心感——尽管他现在并没有胃，“既然是食道，那就哪怕烂穿肠子，我也要钻下去。”

他加大了推进器的功率。ROV背上的核弹头发出轻微的嗡鸣，那是死神在磨牙。

……

【海平面上·“沉默之眼”钻井平台】

狂风暴雨并未因亚当的那次“神罚”而停歇，反而因为能量的剧烈对冲变得更加狂暴。

董洁坐在满是焦痕的控制台前，双手死死按住李想的本体。李想躺在行军床上，双眼紧闭，浑身都在剧烈地抽搐，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神经连接带来的负荷远超常人想象，他在用凡人的大脑，去承载深海数千米压强下的机械反馈。

“他的心率在飙升，已经超过140了。”董洁看着监护仪，脸色惨白，“这种深度的神经同步，哪怕是信号的一点点波动，都可能把他的脑子烧成白痴。”

“我正在尽力过滤噪点！”琪琪坐在另一边，她的义眼疯狂闪烁，双手在那个拼凑起来的控制终端上飞舞，“该死，这里的电磁环境太恶劣了！亚当的‘净化’效果正在消退，那些被烧成灰的怪物……它们的能量残留正在重组！”

“重组？”北狐提着震动刀，站在控制室破碎的窗前，死死盯着下方的甲板。

那堆被亚当的蓝色冲击波轰成灰烬的尸骸——那些变异人、深海鱼怪，甚至那个01号附身者的残渣，此刻竟然在雨水的冲刷下，开始像黑色的水银一样流动、汇聚。

并没有重新站起来，而是……融合。

所有的灰烬和烂肉，正围绕着灯塔的基座，缓慢地堆积成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黑色肉茧。

“它们在进化。”北狐思索着，“那个‘虚空’虽然本体逃去了深海，但他留在这里的‘备份’并不打算放过我们。”

“这玩意儿要是孵化出来，我们谁都别想活。”一名幸存的“虾夷犬”佣兵颤抖着换上弹夹。

“那就别让它孵化！”北狐猛地回头，“把所有的重武器都架起来！所有的C4、燃烧瓶，全给我扔过去！在那东西成型之前，把它炸烂！”

“轰！轰！轰！”

爆炸的火光在雨夜中绽放，将那个黑色的肉茧炸得汁液飞溅。但那东西仿佛有着无穷的再生能力，每一次被炸开，又会以更快的速度愈合，并且……越长越大。

一股令人绝望的压迫感，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

【深度：海平面下3500米】

李想不知道自己下潜了多久。

在这个深度，管道外的水压已经足以将一辆坦克压成铁饼。虽然钻探管内部有压力平衡系统，但那种深海特有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挤压你的恐怖感，依然顺着神经链接传递到了他的意识里。

他的视野开始出现雪花点，信号延迟已经达到了惊人的2.5秒。

这意味着，他现在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在2.5秒后才能得到反馈。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简直是致命的。

“咔嚓……”

ROV的履带碾过一段异常的凸起。

李想立刻停止了下潜，将摄像头的焦距拉近。

眼前的景象让他——或者说让机器人的核心处理器——瞬间过热。

原本畅通无阻的管道，在这里被堵住了。

那不是石头，也不是淤泥。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瓣膜般的……肉质阀门。

它完全由那种紫黑色的、布满血管和发光神经束的生物组织构成，死死地封锁了通往更深处的道路。而且，在这扇“肉门”上，还镶嵌着十几张……扭曲的人脸。

那是之前在这个平台上失踪的、或者死去的那些“疯子”的脸。他们闭着眼，表情痛苦，像是被永远地囚禁在了这块烂肉里。

“……救……救我……”

其中一张脸突然张开了嘴，发出了微弱的声波。

那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通过水介质传导的震动。

“陷阱。”

李想瞬间做出了判断。这不是求救，这是警报。

果然，随着那张脸的开口，整个肉质阀门突然剧烈蠕动起来。从那些血管的缝隙里，猛地射出了数十根尖锐的、如同骨刺般的触手，直刺悬停在管道壁上的ROV！

“滚开！”

李想在意识中怒吼。

现实中的ROV虽然延迟了2.5秒，但李想预判了攻击。他在意识中提前下达了指令——机械臂上的高频切割锯启动，同时履带反向旋转，机身猛地向一侧横移。

“滋啦——！”

几根骨刺擦着ROV的装甲划过，留下了深深的刻痕。而那把高速旋转的切割锯，则狠狠地切在了肉质阀门上。

黑血喷涌，碎肉横飞。

但那扇门太厚了，而且愈合速度快得惊人。切割锯刚切开一道口子，无数紫色的菌丝就涌了上来，试图缠住锯片。

“这样不行……切不开。”

李想看着监视器上的能量读数。切割锯极其耗电，如果在这里耗尽了能量，他就没法把核弹送到终点了。

“琪琪！能不能听到？”他在意识频道里呼叫，“这鬼东西是活的！我需要火力支援！”

“滋滋……信号……太差……听不清……”琪琪的声音像是从几万光年外传来，“……你说……活的？”

“对！这是个生物阀门！有没有办法……烧穿它？”

通讯断断续续，沉默了足足十秒。

然后，董洁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李想……用核弹。”

“什么？！”李想大惊，“在这里引爆？我们还没到‘利维坦’！这距离还有两千多米！在这里引爆顶多炸断这根管子，根本伤不到那个核心！”

“不是引爆！”董洁语速极快，“是‘泄露’！那枚战术核弹……是聚变引信！它的起爆核心里有一块高纯度的钚-239！它的辐射热能足以烧穿任何生物组织！”

“把核心抽出来？那是找死！如果没有防护罩，辐射会瞬间烧毁ROV的电路！”

“你有防护罩！”董洁喊道，“那个‘奇点’晶体！静香给你的那块石头！你把它放在ROV的哪个位置了？”

李想愣了一下。

在下潜之前，他确实把那块六色晶体，塞进了ROV的核心控制仓里。那是他唯一的私心，他想带着静香一起去终结这一切。

“在……主板旁边。”

“那就对了！”董洁的声音透着一丝狂热，“静香的晶体拥有‘高维屏蔽’属性！它能中和辐射！快！控制机械臂，拆开核弹的屏蔽层，把核心贴在那扇肉门上！那是最高温的烙铁！”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方案。把核弹当成焊枪用？

但李想没有别的选择。骨刺触手已经再次卷土重来，ROV的护甲正在发出警报。

“拼了！”

李想操控着另一只机械臂，笨拙但坚定地撕开了背上核弹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散发着致命热量的、银灰色的钚核心。

“滋滋滋——”

即便是隔着监视器，李想仿佛也能感觉到那股恐怖的辐射热浪。屏幕上开始出现大量的噪点，那是辐射粒子在轰击摄像头。

“给我……开门！”

ROV猛地前冲，像一个抱着炸药包的死士，将那颗裸露的核核心，狠狠地摁在了那扇狰狞的肉门中央！

“嗤——！！！”

没有爆炸，只有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被瞬间碳化的声音。

那扇不可一世的生物阀门，在接触到核核心的瞬间，就像是黄油遇到了烧红的餐刀。

高温和强辐射瞬间杀死了所有的细胞活性。那些痛苦的人脸瞬间枯萎、崩解。厚达数米的肉墙，被硬生生地烧出了一个焦黑的大洞！

“冲过去！”

李想立刻收回核心，操控着ROV，从那个冒着滚滚浓烟和恶臭的洞口，一头扎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

【深度：海平面下6100米】

通过了那个生物阀门后，管道变得异常光滑、干净。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下潜。继续下潜。

当深度计的数字跳过6000的时候，管道……到了尽头。

ROV冲出了管口。

强力的探照灯光柱，第一次照亮了这个人类从未踏足的深渊禁地。

李想的呼吸——如果他还有呼吸的话——在那一刻恐怕在停止了。

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是海底的泥沙，也不是荒凉的岩石。

而是一座……城。

一座建立在巨大海沟裂缝之上、由无数透明管道、黑色方尖碑和发光球体构成的……宏伟得令人窒息的水下城市。

这就是“利维坦”。

它的规模比奥米伽基地还要大上十倍。那些巨大的透明管道里，流淌着不再是绿色的营养液，而是……红色的，如同血液般的液体。

而在城市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数百米的、由某种黑色晶体构成的巨塔。

那座塔，就是“虚空”正在下载的……“神躯”。

“我……到了。”

李想的声音传回海面，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但还没等他靠近那座黑塔，周围原本死寂的海水，突然沸腾了起来。

无数红色的光点，在黑暗的海水中亮起。

那不是鱼。

那是……守卫者。

成千上万个……保持着人类形态，却长着鱼鳍和鳞片，手持古怪能量武器的……“深潜者”。

它们是渡边晴人家族在这几十年里，利用克隆技术和深海生物基因，秘密制造并投放在这里的一支……海底军队！

“警告！检测到敌意目标！数量……无法统计！”

ROV的警报声响成一片。

那些深潜者像蜂群一样，向着这个渺小的入侵者涌来。

“看来……快递不好送啊。”

李想苦笑了一声。

但他没有退缩。

因为他看到，在那座黑塔的顶端，一道紫色的光柱正在缓缓成型。那是“虚空”的意识正在注入的标志。

进度条……已经过半了。

“那就……来吧！”

李想操控着ROV，并没有减速，反而开启了推进器的过载模式。

这台只有一米多高的工业机器人，背着一颗裸露的核弹头，像一颗孤单的流星，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支庞大的深海大军，冲向了那座即将苏醒的神塔。

……

【海平面上·“沉默之眼”钻井平台】

“轰隆！”

控制室的大门被暴力撞开。

那个一直在平台下重组的黑色肉茧，终于孵化了。

一只巨大的、由无数尸体缝合而成的巨手，拍碎了钢化玻璃，抓向了正在操作终端的董洁。

“小心！”

北狐猛地扑过来，手中的震动刀切断了一根手指，将董洁推开。

但更多的触手涌了进来。

平台正在倾斜。那只孵化出来的怪物，体型大得超乎想象，它正缠绕在钻井平台的支柱上，试图将整座平台拖入海中！

“李想！你到底还要多久？！”北狐浑身是血，对着通讯器怒吼，“我们快顶不住了！”

通讯器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董洁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监护仪上李想那快要爆表的脑波数据，眼中满是绝望和坚定。

“他正在拼命。”董洁咬着牙，举起手枪，对着涌进来的触手扣动扳机，“我们也得……拼命。”

“为了……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在深海与海面的双重绝境中，人类最后的反抗者们，迎来了最黑暗的时刻。

而决定一切的那个按钮，正握在深海六千米下，那个孤独灵魂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