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咱们这一次,当真是去您早年居住的故乡凤阳?”

官道之上,一列毫不起眼的马车正缓缓前行。

车厢算不上宽敞,甚至一路上有些颠簸,每一次车轮压过石子,车身都会随之震动。

与皇宫中平稳如履平地的龙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车厢内。

朱标望着坐在对面的朱元璋和马皇后两人,神色里满是憧憬。

但他的话音刚落,车厢内的气氛瞬间一凝。

坐在朱元璋身旁正闭目养神的马皇后闻言睁开了眼,向朱标投去一个略有责备的眼神。

而朱元璋,则是猛地转过头,一双虎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出门之前,咱是怎么跟你说的?”

朱标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

“咱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咱们这是微服私访!出了紫禁城,就没有什么皇帝太子!”

“你得管咱叫爹,叫你娘,就叫娘!咱们一家三口,现在就是从应天府回乡探亲的商贾!”

朱元璋伸手指了指朱标,又指了指自己。

“咱此行出宫的目的,为的是看清底下那些官员的真实嘴脸。”

“顺便看一看咱心心念念的老家是不是真的像胡惟庸所说,被苏白那小子搞得鸡犬不宁!”

“你这一声父皇要是被外人听了去,地方官吏闻风而来,层层遮掩,那咱这一路颠簸,岂不是成了聋子和瞎子,白跑一趟?”

一番话,如冷水泼面。

朱标连忙抬起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爹......儿子,儿子知错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拼命点头,示意自己绝不再犯。

看到儿子这副模样,马皇后轻轻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臂。

“重八,好了。标儿也是一时激动,下次记住就是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看着那不断倒退的田野和树木,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车厢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压抑的气氛让朱标连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还是朱元璋自己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的声音,不复方才的严厉,反而能听出明显的唏嘘。

“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悠远。

“一转眼的功夫,咱从濠州出来,打下这偌大的江山,已有十几年没回乡看上一眼了。”

他的声音沧桑,听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凤阳府,濠州,钟离县......”

他低声念着这些熟悉的地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的。

“也不知道,当年村里的那些老伙计,有几个还在喘气的。”

“他们......如今都过得怎么样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在呢喃着对故土的思念。

马皇后静静地听着,伸手握住了他布满老茧的大手,轻声说道:

“是啊,也不知道当年的吴大娘身子骨还硬朗不,她家的那口水井,可是养活了半个村子的人。”

帝后二人间的对话,冲淡了车厢里凝重的气氛。

朱标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父亲脸上的神情不再那么严厉,才试探着开了口。

“爹,娘,你们就放宽心吧。”

“如今四海升平,又有爹您这样的圣君在位,乡亲们的生活,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个个都过得其乐融融。”

这记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然而,朱元璋听了却并未露出什么笑意,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标儿,你记住,话不能这么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日子好不好,不是靠嘴上说的,更不是靠咱在宫里想的。”

朱元璋重新看向朱标,神情严肃:

“咱当年,一粒米,就能逼死一条好汉。咱的爹娘,哥哥,就是活生生饿死的!”

“那种日子,咱不想让大明的百姓再过一遍!”

“所以,咱才要带你出来,亲眼看看!”

朱元璋的目光灼灼,看得朱标心头发颤。

这些事,远比太傅们在书本上讲的“民生多艰”四个字,要深刻的多。

“所以,咱才觉得,你说百姓们一定过的其乐融融,那可不一定。”

朱元璋微微一叹,语气也随之变得愈发沉重。

“你没过过苦日子,你不懂。”

“想当年,连吃饱肚子都是奢望。如今虽是咱的天下,但这几年天灾人祸从没断过,下面的官吏又良莠不齐。”

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荒芜田地,眼神愈发冰冷。

“一个地方官是清是浊,看一看他治下的路,就能知道个大概。”

就在此时,马车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哐当!”

车厢内的茶具被震得东倒西歪,朱标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车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就连一向沉稳的朱元璋,身形也晃了晃。

马车剧烈摇晃了几下,车轮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最终缓缓停了下来。

朱元璋的眉头紧缩,眼神变得愈发凶狠。

还没进县城,路就已经烂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苏白,看来问题不小!

他一把掀开车帘,冷声朝着外面问道:

“为何停车?”

车夫惶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回......回老爷。”

“咱们到地儿了,前方就是桃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