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番薯的利与弊?
朱标被宋濂这一连串激烈指责弄得有些窘迫,他捧着番薯,不知该如何辩解。
父皇说是亲眼所见,但自己未曾目睹,心中也并非全无疑虑,只能道:
“宋师稍安,父皇既言亲眼所见,当有其事,孤此番前来,正是要向陈先生请教此物详情,了解其种植法门,以求证实推广。是非曲直,待孤与陈先生详谈,或可明辨。”
宋濂看着朱标诚恳又带着坚持的神色,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翻涌怒火。
他深知太子秉性仁厚,非是易于蒙蔽之人,更知陛下性情刚烈,绝不会无的放矢。但亩产二十三石这个数字,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彻底颠覆了他毕生所学和认知底线!
“好!好!”宋濂胸膛起伏,猛地一拂袖,“既然殿下要寻陈先生问个明白,老臣也一同前往,老朽倒要亲耳听听,这位陈先生,如何自圆其说!如何解释这惊世骇俗的二十三石!”
朱标见宋濂如此坚持,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
“如此也好,宋师请。”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来到西厢房门前。
朱标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抬手,在紧闭的房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何人?”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朱标回道:
“陈先生,朱标特来拜会先生,不知先生可方便一见?”
“原来是太子殿下,请进。”门内声音依旧平稳。
朱标这才轻轻推开房门,宋濂紧随其后,脸色依旧沉郁。
踏入房内,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清茶气息扑面而来。
陈设简朴,一床一榻一桌一椅而已。
引人注目的是靠窗处摆着一张宽大书案,案上堆叠着厚厚一摞雪白宣纸,旁边笔架上悬着数支大小不一的狼毫。
陈寒正坐在书案后,手持一支细管狼毫,伏案疾书,墨迹淋漓,朱标和宋濂进来时,他恰好写完最后几笔,这才搁下笔,抬首起身。
“草民陈寒,见过太子殿下。”陈寒对着朱标,依足礼数,拱手躬身,目光扫过朱标身后的宋濂,也微微颔首,“宋学士。”
朱标连忙上前一步,郑重还礼:
“先生万万不可多礼!先生乃雄英救命恩人,亦是父皇座上贵宾,学生此来,一是代雄英向先生叩谢再生大恩!”
说着,便要深深下拜。
陈寒身形微动,恰到好处地托住朱标手臂,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
“殿下言重了,治病救人,医者本分,太孙殿下生机未绝,草民不过顺势而为,此礼,陈寒断不敢受。”
朱标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心中微凛,显非凡俗。
他顺势直起身,恳切道:
“先生高义,学生铭记于心,雄英能转危为安,全赖先生回天神术。此恩,没齿难忘!”
“殿下仁孝,感念至此,陈寒心领。”陈寒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朱标一直小心捧在手中的番薯上,“殿下手中番薯,可是从陛下处得来?”
“正是!”朱标连忙将番薯双手奉上,姿态恭敬,“父皇将此番薯交予学生,命学生务必向先生虚心请教此物详情,父皇言道,先生于栖霞村所种之薯蓣,亩产惊人,乃利国利民之神物,关乎社稷根本,务要详察推广之法,学生愚钝,恳请先生不吝赐教!”
陈寒接过那沾着泥的番薯,手指在粗糙表皮上摩挲了一下,点了点头:
“陛下与殿下心系黎庶,此乃万民之福。”
一旁的宋濂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目光直刺陈寒:
“陈先生!老朽敢问,殿下所言,先生声称此物亩产可达二十三石,此事当真?先生可知,此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与我大明当今稻麦之物产相比,何异于天壤之别!先生可能拿出确凿之证,以解天下人之疑?而非仅凭口舌之言,或那栖霞村中一二乡野村夫之语?”
宋濂语气咄咄逼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
朱标在一旁,想开口缓和,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陈寒面对宋濂诘问,将番薯放回朱标手中,目光转向宋濂:
“宋学士质疑,情理之中,二十三石之数,确非常理可度。”
他踱开一步,走到窗边:
“然,天地生万物,其性各异,其能无穷,稻麦为禾,生于水田沃土,受制于天时地利。薯蓣为根,深藏于地下,其藤蔓匍匐,叶可蔽日,根可深扎,汲取养分之能,远非稻麦可比。故其耐旱、耐瘠薄,不择地力,山坡、沙壤、贫瘠之地皆可生长。”
陈寒转过身,直视宋濂:
“至于确凿之证?栖霞村后山薯田犹在,去年秋收之薯块窖藏尚存。陛下亲临,亲见农人起土,亲闻收获斤两折算之数,此乃陛下亲眼目睹,亲耳所闻,非草民空口妄言,亦非一二村夫之语。宋学士若执意不信陛下之言,不信亲眼之实,执意以典籍所载之常理,否定天地间本存之异数,非薯蓣荒谬,实乃学士心中之藩篱,固不可破也。”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锥,直指宋濂固守教条、怀疑帝听的核心。
宋濂被噎得一滞,脸色阵青阵白。
陈寒搬出了朱元璋亲眼所见这个事实,他纵有千般质疑,也不敢公然说陛下被蒙蔽了,但他心中那“亩产二十三石”的巨大荒谬感,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好!就算陛下所见为真!”宋濂深吸一口气,“然陈先生可知,农事关乎国本,绝非儿戏!若此物真如先生所言,耐旱耐瘠,产量奇高,为何千百年来,从未见诸中原典籍?为何从未有前代贤明引种推广?”
“此物若真如此神异,必有其重大缺陷!或许易染恶疾,或许味同嚼蜡难以下咽,或许……根本难以在寻常百姓之地种植成功,先生只言其利,可曾深究其弊?贸然推广,若引得万民弃传统之禾稻而趋此虚无缥缈之物,一旦有失,颗粒无收,岂非动摇国本,酿成滔天大祸?此责,先生可担得起?”
宋濂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老成谋国的沉重,直指要害。
朱标听得也是心头一凛,面色凝重起来。
宋濂所言,正是他内心深处隐隐担忧之处。
高产固然诱人,但若此物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巨大隐患,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