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的话,如同惊雷炸开死水。

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悲泣、呜咽、恐惧,在这一刻被冻结。

马皇后霍然抬头,浑浊的眼中充满难以置信。

朱标的哭声戛然而止,挂着满脸泪痕,茫然地看向陈寒。

朱元璋浑身剧震,他这才惊觉陈寒的存在,迅速道:

“你……你说什么?雄英还活着?可……可他没了气息!身子都凉了……”

陈寒打断了朱元璋的话:

“陛下!太孙并非真薨,乃是陷入厥脱之症,心脉闭锁,气息断绝如死,实则生机未绝!此刻尚有转圜余地,再迟片刻,神仙难救!”

说白了就是感染严重,炎症复发,加上没有做好各种消毒和消炎,小小的身体承受不住,陷入了暂时性的休克。

“当真?”朱元璋几乎是吼出来。

“当真!”陈寒斩钉截铁,“请陛下即刻下令,殿内除需留一人听用外,其余人等,包括陛下、娘娘、太子殿下,速速退出殿外,不得喧哗。速备一缸洁净冷水,置于殿外廊下,待我调用!”

朱元璋猛地一挥手,如同驱赶苍蝇,急迫大吼:

“都听见了?照先生说的做!马上滚出去!王院判留下!快备水!”

“遵旨!”王院判虽惊疑万分,但皇帝严令如山,只能应是。

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冲出殿门去传令备水。

马皇后被巨大的冲击弄得有些茫然,朱标更是如坠云雾。

朱元璋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决断力,上前一把拉住马皇后的胳膊,又对朱标低喝道:

“妹子,标儿,走!莫耽搁先生救人!”

说完,他几乎是半搀半拖地将马皇后拉离床边,朱标也被两个内侍慌忙扶起,仓惶跟着退出,殿内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陈寒、床上无声无息的朱雄英,以及跪在一旁抖如筛糠的太医王院判。

沉重的殿门在众人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内外。

殿内烛火摇曳,空气仿佛凝固。

陈寒不再看任何人,几步走到拔步床前,掀开朱雄英身上厚重的锦被,露出瘦小的身躯和单薄寝衣,他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右手在腰间青布褡裢中一抹,指间已捻住数根细长的银针,寒光闪闪。

“剪开他胸前衣襟,露出心口位置。”陈寒突然道。

“啊?是……是!”院判被这命令惊得一哆嗦,从自己随身药箱里摸出一把小剪子,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朱雄英胸前的细软绸衣剪开一个口子,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陈寒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朱雄英左胸心尖搏动区稍偏内侧的一个位置,左手两指并拢,在那片冰凉的皮肤上稍作按压定位。

同时,他右手捻住一根最长的银针,针尖对准那个点。

王院判瞪大了眼睛,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这是要做什么?

没有丝毫犹豫,陈寒手腕一沉,针尖精准刺入那处穴位——膻中穴!

针入寸半,直透肌理。

王院判眼皮猛地一跳,此乃死穴!

陈寒手指并未松开针尾,指腹轻贴,一股极其细微却坚韧的劲力,如同涓涓细流,顺着银针透体而入,直探心脉深处。

他屏息凝神,另一手已拈起第二根针,快如闪电,刺入内关穴,针体微旋。

第三针,神门穴!

第四针,百会穴!

针尖轻触颅骨,悬而待发。

陈寒动作行云流水,认穴之准,下针之稳,快逾奔雷。

每下一针,他指尖便有一股独特的震颤透入,或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或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

那劲力细微难察,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王院判看得心惊肉跳。

这针法,闻所未闻!

膻中、百会皆是重穴,稍有不慎便是杀人。

陈寒指压膻中针尾,劲力由轻转重,如潮汐般一波波涌入,冲击着那闭锁的心脉,他感知着针下反馈,沉寂心脉深处,微弱至极,几近于无。

“还不够……”陈寒右手拇指、食指猛地捻动刺入内关穴的银针,针体急速旋转,发出极细微的嗡嗡声!

一股更为霸道的震颤劲力,沿着手厥阴心包经,直冲心脉!

同时,他左手屈指,在神门穴针尾猛地一弹!

“嗡——!”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震颤长鸣,在死寂的殿内异常清晰!

就在这刹那!

“呃……”

拔步床上,朱雄英那本已死寂的瘦小身躯,猛地向上弓起,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一线,露出灰翳下死寂的眼白,喉咙里挤出半声短促的呛咳!

“嗬……”

紧接着,那小小的胸膛,极其微弱地向上起伏了一下,虽然微弱如风中残烛,但确确实实是……起伏!

王院判一直死死盯着,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他看到朱雄英身体弹起,看到那胸膛微动,听到那声短促的抽气,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炸开,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

“活……活了!太孙殿下……活过来了!!”王院判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惊骇与狂喜而扭曲变调,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指着床榻,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活了!真的活了!神迹,神迹啊!”

陈寒迅速抬手,在百会穴悬停的银针上轻轻一拂,针已收回,然后道:

“速去殿外,取一盆备好的洁净冷水来!要快!”

“啊?是!是是是!”王院判被陈寒的冷喝惊醒,迅速冲向殿门。

太孙活过来了!

这简直是神迹!

神医啊……活神仙!

……

殿外,朱元璋、马皇后、朱标三人焦急地等在朱红大门前。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廊下的风似乎都停了,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突然!

嘎吱!

殿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王院判的脸探了出来,根本顾不上看门外是谁,扯着变调的嗓子嘶喊:

“水!快!冷水!!”

喊完,不等外面反应,伸手就抢过廊下内侍手里端着的一大铜盆清水,然后砰地一声,又把殿门死死关上了!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朱元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张口欲问。

话音未落,门已紧闭,话语卡在喉咙里,噎得他脸色发青。

若是平日,有臣子敢如此无视他,早已人头落地。

但此刻,朱元璋非但没有发怒,只是焦急地等待着。

“重八……”马皇后被那关门声惊得一个激灵,虚弱地唤了一声,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那个奇人,是不是有法子救活雄英?”

朱标此刻才像是从巨大的冲击中猛地回过神来:

“父……父皇?刚才那……那年轻人……就是诚意伯所言……武当山的奇人?”

朱元璋目光依旧钉在殿门上,头也不回,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

“就是他!”

朱标吸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困惑与震撼:

“可……可他也太……太年轻了!儿观其面貌,弱冠之龄都未至!这……这等起死回生之术……竟系于此少年之手?”

朱元璋这才缓缓侧过头,看了朱标一眼:

“咱初见时,与你一般想法,然此人之能,鬼神莫测……”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此刻不是详说之时,只是道:

“……他既然说雄英能救,就一定能救!咱信他!”

廊下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那扇紧闭大门后,隐约传来的细微动静。

……

坤宁宫正殿前的宽阔宫院和回廊下,此刻挤满了被驱赶出来却又不敢擅离的人群。

皇子皇孙、后宫妃嫔、勋贵重臣、内侍宫女,黑压压一片。

无人言语,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压抑的抽泣和不安的喘息声在浮动。

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不时看向内殿方向。

远离内殿门口、靠近宫墙阴影处,几个身着蟒袍玉带的身影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武定侯,”吏部尚书詹徽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问身旁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将,正是武定侯郭英,“方才……殿内似乎有动静?”

郭英烦躁地搓了搓手,瓮声道:

“听不真切!好像是喊了句……活了?他娘的,老子耳朵背了不成?太孙殿下不是已经……薨了吗?这活了是几个意思?”

“嘘!武定侯慎言!”旁边一个面白微胖的中年人急忙劝阻,他是驸马都尉欧阳伦,他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惊疑,“我方才也恍惚听见,像是……像是喊了声活了……还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