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老村的夜色,总比其他地方更浓重几分,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与声响。

但今夜,村后空地却有不寻常的动静。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锐利如针尖对麦芒的交击声响起。

李长青手持铁条,身影在极小的范围内辗转腾挪,手中铁条化作一道道肉眼难以捕捉的乌光。

并非攻向某个实体,而是不断点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在李长青他的对面,瞎子爷爷静立如松,手中竹杖同样快得只剩残影,每一次都精准地截住李长青的铁条。

两人的交锋,没有狂暴的能量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那连绵不绝、细密如雨的叮叮声,以及偶尔迸发出的、一闪而逝的火星。

这并非生死相搏,而是瞎子对李长青“听劲”与“变劲”的考较。

李长青需用剑尖,精准地点中瞎子竹杖每一次发力最核心的那一点劲核,将其力道悄然化解于无形。

这对感知、速度、精准度的要求,都已经达到了变态的程度。

李长青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呼吸悠长而急促,全部心神,皆是沉浸在那方寸之间的极致博弈中。

先天剑体赋予他的超凡感知和控制力被催谷到极限,他甚至能听到瞎子竹杖破空时,气流最细微的褶皱与纹理。

另一边,截然不同的画风。

轰!嘭!咚!

秦牧正在与瘸子“对练”。

说是对练,更像是单方面的捶打。

瘸子单腿立地,身形如鬼魅般飘忽,那根黑沉拐杖却势大力沉,如同重锤、如同钢鞭,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抽向秦牧。

秦牧根本不闪不避,或者说,在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也无力完全闪避。

他低吼着,身体微躬,双臂时而格挡,时而硬抗,皮肤下的古铜光泽剧烈闪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脚下地面不断龟裂、下陷,每一次被击中,身体都剧烈震颤,却如同扎根大地,死死不退。

他在用身体,真切地感受、记忆、消化每一分力量!

霸体的本能,让他能在每一次击打中,自发地调整气血运转,强化最受力的部位。

“散!散!散!”

瘸子的喝骂声伴随着拐杖破空声,“你的力是筛子吗?十成力漏掉七成!绷住!凝起来!”

一杖狠狠抽在秦牧后背,打得他一个趔趄,喉头一甜,却又被他强行咽下,怒吼着站稳,体内气血奔流声如同潮汐般清晰可闻。

两种截然不同的修炼方式,诠释着“力”与“技”的两种极端。

夜深,训练暂歇。

秦牧浑身青紫,像散了架一样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咧着嘴笑:

“痛快!瘸爷的拐杖越来越够劲了!”

李长青则盘坐调息,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铁条轻抚,回味着刚才与瞎子交锋时那些细微的劲力变化。

村长苏幕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边。

他先看向秦牧,独臂虚按,一股平和却深邃的力量渗入秦牧体内,帮他梳理着有些紊乱的气血。

“感觉如何?”村长问。

“疼……但爽!”秦牧龇牙咧嘴,“感觉每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多了点东西,力气好像…更听话了点?”

村长点点头:“霸体之道,在于身。身体是最好的老师,疼痛是最好的教材。记住每一种力量作用于你身上的感觉,记住你如何调动气血去对抗、去适应、去吸收。当你能将这具身体的每一分力量都如臂指使,凝于一拳一脚而丝毫不泄时,才算登堂入室。”

他又看向李长青:“你呢?”

李长青睁开眼,眸中似有剑影流转:“瞎子爷爷的劲,千变万化,如水中捞月,难以捉摸。但万变不离其宗,总有核心一点。只是…弟子愚钝,往往捕捉到时,已慢了一瞬。”

“慢,不是因为你的剑不够快,而是你的心不够快。”

村长淡淡道,“心未至,剑先发,便是无根之木。心若通明,映照万千,剑未动而意先至,则无快无慢,唯有恰如其分。”

“心……吗?”李长青若有所思。

“牧儿的力量,源于肉身这具天地熔炉,炼化万物壮大己身,是‘实’的路子。”村长目光扫过两人,声音低沉却直叩心扉,“而长青你的剑,你的道,更多在于‘心’与‘意’。”

“先天剑体,让你对剑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和,但这并非你强大的根本。外在的锋利,终究有其极限。真正的强大,在于内心。”

村长独臂抬起,指尖并无剑气,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势凝聚,仿佛他指尖所向,便是天地间的至理锋芒。

“心有多利,剑便有多锋利。”

“心意如钢,则剑可斩断顽铁。心意如流水,则剑可绕指缠绵。心意如虚空,则剑无处不在,无物不斩。”

“你的剑心,能否映照对手的恐惧?能否斩断虚妄的迷雾?能否承受杀戮的重压?能否坚守自我的道标?”

“外力终有穷尽时,心刃却可无限锋。这才是先天剑体真正该走的路——修心炼意,以心御剑,而非被剑所御。”

李长青浑身剧震,如醍醐灌顶。他一直专注于剑招、剑元、剑意,却从未如此深刻地思考过“剑心”的重要性。村长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秦牧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挠头道:“村长爷爷,那我的心呢?我的心够硬,拳头是不是就更硬?”

村长被他逗得微微一笑:

“你的心,是熔炉之火。心志愈坚,火焰愈旺,才能熔炼更多、更强的‘材料’进入你的霸体,才能驱动这具身体爆发出更可怕的力量。你的道,在于‘诚’,诚于己身,诚于力量,一往无前,同样是一种强大的心境。”

两个少年,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的修炼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李长青依旧练剑,但不再仅仅追求速度与力量的极致。

他时常静坐,抚剑冥思,感受铁条的每一次呼吸般的震颤,尝试与剑沟通,与自己内心对话。

李长青再次出剑时,开始更多地融入自己的情绪、意志、乃至对天地的理解。

他的剑招,渐渐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灵性。

有时如春风化雨,无声浸润;

有时如雷霆震怒,凌厉霸道;

有时又如迷雾笼罩,诡谲难测。

村长看着李长青的蜕变,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他偶尔会亲自指点,并非传授具体剑招,而是阐述剑理,讲解心境的锤炼。

村长他看着李长青,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甚至……

看到了某种超越的可能性。

先天剑体,万古难觅,或许真的能将他未能走完的剑神之路,推向真正的极致。

而秦牧,则在“诚于力量”的道路上狂奔。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吸收药力、承受击打,开始主动去寻找力量、吞噬力量!

他追着大墟中的雷霆跑,试图引雷淬体,被司婆婆揪着耳朵骂了回来。

接着,秦牧他跳进毒潭里洗澡,与毒虫搏杀,吸收各种剧毒能量来锤炼五脏六腑,药师对此表示“孺子可教”,然后加大了药浴剂量。

他甚至试图去啃食那些蕴含荒古血脉的凶兽骨头,差点把牙崩掉,屠夫无语地给了他一本如何汲取兽骨精华的粗浅法门。

他的方式莽撞、直接、甚至有些可笑,但却无比契合霸体的本质!

他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长,身体强度变得越来越变态,气血澎湃得如同洪荒巨兽。

两人之间的切磋,也变得愈发精彩和恐怖。

秦牧一拳打出,拳意简单粗暴,就是“破”!

任你千般技巧,万般变化,我自一力破之!

拳风挤压空气,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力场!

李长青的剑则变得愈发难以捉摸。

剑意流转,时而轻灵避开锋芒,剑尖点向秦牧发力的薄弱环节。

时而凝练至极,以点破面,硬撼拳锋,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

时而又化作绵绵剑网,缠绕卸力,让秦牧如同陷入泥沼。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较技,更像是两种不同“道”的碰撞与磨合。

“长青!吃我一拳霸下掀海!”

“牧哥,小心了,剑挑繁星!”

轰!叮叮当当!

尘土飞扬,剑气拳风四射,看得旁观的司婆婆等人啧啧称奇。

“这两个小怪物……”

“村长,你是不是偏心眼了?给长青开小灶了?”瘸子拄着拐杖问。

村长负手而立,微微一笑:

“哈哈,瘸子,这也算开小灶吗?”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我只是告诉他们,心里有什么,手上才能有什么。”

……

这一日,村子附近突然地动山摇,一股暴虐的气息从地底深处涌出。

一头沉睡多年的“裂地魔蚯”被秦牧练拳时造成的动静惊醒了!

这魔物体型庞大如小山,藏于地底,能操控土石,皮糙肉厚,极难对付。

它疯狂地冲击着村子简陋的防御阵法,搞得地动山摇。

“来得正好!”

“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秦牧双眼放光,不惊反喜,拖着沉重的镣铐就冲了上去,如同人形暴龙,与那裂地魔蚯硬碰硬地对撞起来,拳头砸在对方覆盖着厚厚岩甲的躯体上,发出擂鼓般的巨响。

李长青则剑光一闪,人已出现在魔蚯头顶,铁条凝聚着高度集中的剑元,直刺其感知器官所在的区域。

魔蚯吃痛,疯狂甩动身躯,掀起漫天土石。

秦牧被一块飞石砸中额头,顿时头破血流,他却毫不在意,抹了把血,吼声更烈,甚至抓住魔蚯的一块岩甲,试图将其从地底拔出来!

李长青则在漫天飞沙走石中翩跹起舞,剑光如丝,精准地切开飞射的巨石,目光始终锁定魔蚯的弱点。

他的心境古井无波,外界纷扰丝毫不能影响他出剑的精准。

兄弟二人,一个如撼山猛虎,一个如穿花蝴蝶,配合无间。

“找打!嘿嘿。”秦牧将裂地魔蚯抓了出来,再次震碎它胸前的岩甲。

最终,秦牧怒吼着,全身力量凝聚于一拳,如同陨星般轰穿了魔蚯的岩甲,打出一個巨大的血洞!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长青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极致锋锐的流光,顺着那血洞直贯而入,凌厉的剑气在魔蚯体内疯狂爆发!

轰隆!

庞大的魔蚯身躯剧烈抽搐一阵,终于瘫软下来,不再动弹。

秦牧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浑身沾满粘稠液体的李长青从魔蚯体内钻出来,哈哈大笑:“痛快!这家伙够硬!”

“嘿,可不吗?你也不赖!剑法跟村长爷爷学了很多嘛!!”秦牧自然答复说。

李长青平静笑了笑,甩去铁条上的污秽,眼神明亮。

刚才那一剑,他心无杂念,唯有斩破一切的信念,剑元的运转前所未有的顺畅自如。

村长和几位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

“霸体之力,开山裂石,不错。”村长点头。

“剑心通明,不为外物所动,更好。”

他看着并肩而立、虽然狼狈却意气风发的两个少年,眼中充满了期许。

“外力易得,心刃难修。”

“但你们,都已走在正确的路上。”

“残老村的未来,或许真的……”村长的话语未尽,但目光中的意味,已然分明。

夜风吹过,带着大墟特有的荒凉与危险,却也吹动了少年们炽热的心跳与无穷的潜力。

他们的强大,正在由外而内,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