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用钱砸穿对手道心的余波,还在广场上空嗡嗡作响。

整个演武场的气氛,凝固得像一块铁。

戏谑和嘲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粘稠的荒谬与惊惧。

一剑秒杀。

十息毁阵。

活活砸到对手道心崩溃。

仙缘宗,这三个字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从一个笑话,变成了一块压在京都所有宗门心头上的冰冷墓碑。

“还……还有一个!”

人群中,终于有人挤出一句不甘的嘶吼,与其说是预测,不如说是在绝望中寻求最后一丝慰藉。

“我就不信了!他第四个弟子,还能上天不成!”

他们需要仙缘宗失败一次。

迫切地需要。

否则,他们这些自诩正统的宗门,今天过后,都将沦为那个男人崛起的垫脚石,和彻头彻尾的笑料。

陈凡靠在椅背上,听着这些败犬的哀鸣,嘴角噙着一抹冷漠。

他甚至没去看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侧的阴影。

药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仿佛一尊与世隔绝的石像。

“师父……”苏清月紧张地搓着手,小声嘀咕,“三师姐的对手,是流影阁的冯彻,练气八层,身法极快,最擅长对付我们这种……呃,非主流战术……”

林小七没说话,但她紧按剑柄的指关节,说明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陈凡没有回应。

快?

在真正的“规则”面前,速度,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高台上,主事女官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拿起最后一对名单,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个人赛,最后一场!”

“仙缘宗,药不然!”

“对阵!流影阁,冯彻!”

“哗——!”

这个对阵名单,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死气沉沉的广场。

人群活了过来。

“流影阁的‘无影刺’冯彻!这下稳了!”

“对!冯彻的身法,在整个京都年轻一辈里能进前三!一手‘追风刃’快到极致,专克一切花里胡哨!”

“打不着人,你手段再诡异有什么用?只要被冯彻近身,一招毙命!”

议论声中,一道青色残影闪过。

一个身形精悍的青年,手持两柄墨绿色短刃,已然立于擂台之上,整个人散发出猎豹般的危险气息。

他就是冯彻。

冯彻没有看自己的对手,而是先将目光投向青鸾宗的席位,对着江明月所在的方向,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流影阁,早就是江家的狗。

他接到的命令很简单:不仅要赢,还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撕碎仙缘宗最后的颜面。

药不然拉了拉兜帽,从阴影里,一步一步,安静地走上擂台。

她太安静,太瘦弱了。

宽大的灰色长袍罩在身上,像一缕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影子。

冯彻的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意。

“仙缘宗的弟子,都喜欢玩些哗众取宠的把戏。”

“可惜,在绝对的速度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废纸。”

台下,流影阁的弟子齐声呐喊。

“冯师兄威武!三招之内,让她滚下台去!”

“撕碎她!让那个男掌门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实力!”

裁判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擂台两边,尤其是那个安静得过分的灰袍少女,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挥下了令旗。

“比试……开始!”

令旗落下的瞬间,冯彻的身影消失了。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青色虚影,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围绕着擂台中心,开始了高速的移动。

呼——!

风声呼啸,擂台上卷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旋。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一抹模糊的影子,在那个灰袍少女的四周,拉出一圈又一圈的死亡圆环。

他在寻找破绽。

他在用速度,给对手施加最沉重的心理压力。

然而,那个叫药不然的少女,从头到尾,只是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仿佛一座没有生命的石雕。

一圈。

两圈。

冯彻的速度越来越快,擂台上甚至出现了数个他的残影,真假难辨。

台下的观众,呼吸都停滞了。

青鸾宗的席位上,江明月苍白的脸上,终于重新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快意。

“结束了。”

她端起一杯新换上的灵茶,准备欣赏仙缘宗的第一场惨败。

陈凡却在此时,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他的混沌道体视野中,擂台上的景象截然不同。

冯彻每跑一步,他脚下的尘土就会扬起一丝。

那些被扬起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尘埃,并没有随风飘散,而是诡异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附着在了冯彻的护体灵气上。

一层,又一层。

像飞蛾扑向一张看不见的蛛网。

而药不然,只是在冯彻绕第一圈的时候,对着他前方的空气,轻轻地、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

仅此而已。

愚蠢的猎物,自己一头扎进了猎人吐出的毒雾里,还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场的猎手。

就在冯彻绕完第三圈,从数十个残影中凝聚出身形,准备从药不然的背后,发动致命一击的那个刹那。

异变,陡生!

那道快到极致的青色虚影,毫无征兆地,踉跄了一下。

仿佛一个全速奔跑的人,迎面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高速移动带起的残影,瞬间溃散。

冯彻的本体,狼狈地显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脸色,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从正常的红润,转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怎么……”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想催动体内的灵力,却感觉到了此生最极致的痛苦。

经脉里的灵力,不再是流动的江河,而是变成了无数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疯狂地倒刺着他每一寸血肉!

他低头,惊恐地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皮肤,正在快速失去水分,变得干枯、灰败,如同风化了百年的朽木。

“哐当!”

他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双刃,两柄淬毒的法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的脑中,都冒出了这个巨大的问号。

没有攻击。

没有法术。

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没有。

冯彻惊恐地抬头,看向擂台对面。

那个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的灰袍少女,缓缓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下,露出了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

然后,她对着他,笑了笑。

那是一个很轻,很浅的笑容。

在冯彻的眼中,却看到那张笑脸的背后,是无穷无尽的尸山血海,是亿万生灵在剧毒中腐烂哀嚎的地狱绘图!

恐惧!

一种源于生命本能,击穿了理智与灵魂的巨大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只知道,再不认输,他会死!

会像那些幻象中的尸骸一样,连骨头都化为一滩毒水!

“我……我……”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举起了自己那只已经变得灰败的右手。

“我……认……输……”

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话音落下,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擂台之上,身体剧烈地抽搐,口中吐出混合着紫色血丝的白沫。

全场,万籁俱寂。

如果说林小七的秒杀是震撼,苏清月的砸钱是荒诞。

那么药不然的这场胜利,带来的,就是纯粹的,能钻进骨髓里的……寒意。

她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站在那里,笑了一下。

一个练气八层,以速度见长的天才刺客,就自己倒下了。

裁判站在台上,手脚冰凉,他看着那个瘫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冯彻,又看了看那个安静得让人发毛的药不然,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高台贵宾席上。

“啪!”

一声脆响,一名来自丹王谷的长老,失手打碎了手中的灵玉茶杯,滚烫的茶水洒了他一身,他却毫无知觉。

他死死盯着擂台上的药不然,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对身边的人喃喃道:

“无色……无味……灵力自噬……这不是毒……这是……这是被天地遗弃的……禁忌……”

在他身旁,三皇女宁朝颜那双狭长的凤目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波澜。

她脑中飞速整合着情报:

一剑破万法的神品道胎。

万法不侵的聚宝之体。

还有一个……行走的天灾。

这三个怪物,都出自那个男人之手。

宁朝颜的呼吸,第一次有了些微的急促。

她对身后的贴身女官,下达了第三道命令。

“去。”

女官躬身:“殿下?”

“不惜一切代价,”宁朝颜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我要那个男人,陈凡,活的。”

就在全场还沉浸在这份诡异的恐惧中时,主事女官为了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强行启动了下一轮的抽签法器。

一面巨大的光幕,在广场上空展开。

一行行对阵名单,开始飞速滚动。

最终,定格。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最上方的那一行。

仙缘宗。

对阵。

青鸾宗。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这份死寂,却被一道压抑不住的、病态的笑声撕碎。

“咯咯咯……”

江明月缓缓站起身,之前所有的惊恐与愤怒,此刻尽数化为一种嗜血的狂喜。

她无视了所有人,目光如毒蛇般,死死锁定在陈凡身上。

陈凡终于抬起了眼皮,迎着她的视线。

他没有理会江明月的挑衅,只是转头,平静地看了一眼身前站着的三个弟子,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