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很少连续两日拜访杂记,因为我今天醒来,发现他又恢复到了,昨日之前那种,不清明的、未开化的状态,像一只单纯的能吐人言的小宠一样。他又开始成日的安眠,一如八月中失去所有记忆那样扒着我的胳膊不肯松开。

我不知是喜是忧。

还是太早了,也说不定是,那药剂的作用还没结束——宿宿很难过?我望着抱着我胳膊安稳睡去的清穹,抬眸就对上从书页中抬眸的人,阿兄望着我:宿宿在难过。我很难说我是什么心情,阿兄,我其实不想他那么早就知道这些,知道自己的责任但无力承担,这种落差太痛苦,我不想他知道,至少,现在不想。

那就放任他吧,放任他的不知,放任他的天真。阿兄又回过头,继续望着自己身前摊开的书页。

宿宿还在因为穷绝的事难过?最后来到客厅的是锺阿兄,他抱着自己的阵法书,如果心里难过的话,峰爻,你要不带宿宿出去散散心?

那也要看穷绝肯不肯放宿宿离开,我总感觉心智退化的穷绝只相信宿宿一人,也只依恋宿宿一人。阿兄摇摇头:如果要带穷绝一起出去,光是挑地点就要好久——或者我们直接拜访火光族或者冰耀族,他们不会以有色眼镜来看我们,尤其是穷绝。

我摇摇头: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在这儿坐着,想做手工。

这个简单,蜷儿昨天还在我们这儿哭诉说你不喜欢她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阿兄脑袋都耷拉下:小家伙闹腾起来,真是能让双筑不得安生。

说起来,峰爻,你是不是现在没什么事?锺阿兄望向我另一侧的阿兄,宿宿的神力状况,如果进行神力洗练是否会有好处?阿兄显然没想到这一点。

我们已经没有长辈可以依靠了,峰爻,神力洗练我们似乎都还需要,尤其是现在这种神力几乎如死水一样凝固停滞的状态。

六日后继续接上,九点钟还要和婆娑月见她们一同出门去教室,晚上带着晚饭回家。

也许确实是我们的神力丰厚,原本至多只需要三日的神力洗练硬生生被我们延长到五日半,等我们都收拾好出发回双筑已经七日假的第七日黄昏。也不知道易和乐用了什么法子让清穹安安稳稳地一个人在双筑住了五日,不过令我稍有安心的是他一听到我们回来的声音就从二楼跑下来,准确无误地扑进我的怀抱,哼哼唧唧的展开手臂要我抱。

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宿宿也是小孩子!阿兄最是不满,他把我捞到他的怀中,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怀里的毛茸茸。

怎么还和小孩子怄气?峰爻也是小孩子。锺阿兄笑着压住我的另一侧肩头,他垂眸望着不甘示弱望着我另一侧肩头的毛茸茸,摇摇头:要是原来的穷绝还有实力与峰爻争一争,现在应该是没什么悬念了。

那锺阿兄看来是谁输谁赢?安抚着清穹的情绪,我侧目望向他。那自然是穷绝了。锺阿兄看着还在对峙之中的青年不满地抬起头望向他,忽然就将人往后一扯,而与此同时我的怀抱一轻,锋利的爪尖反射着灯光照入我的眼。一时看不清楚,我的身子都不稳。

宿宿!身后覆上两具温热的躯体,他们一同将我扶稳。温暖柔软的肉垫也覆上我的面庞,还有疑惑的、歉疚的絮絮的叫声,猫儿一样。被光晃到眼睛一点都不舒服,还有身后人忽然地离开——那种背后忽然空荡荡的感觉对于这几个月的我而言真是太熟悉了。

这是猫科动物的下意识反应吗,直接亮爪子挠人?这是锺阿兄的声音。

好锋利的爪子,宿宿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给他修爪子了?这是阿兄的声音。

他平常都收着爪子。我终于又能睁开眼睛,一低头就看见心虚的毛茸茸低着脑袋不敢看我,长长的尾巴绕着前腿遮住自己的爪尖。

阿樱,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把自己团成一团,连耳朵都向后折去。我没事,只是一时被晃了眼睛失去平衡而已,不要紧。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望着他,阿兄,不要挑衅清穹。

他们都认为我可能是神力洗练有些累了,故而很早就一起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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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穹就趴在我的枕边,长长的尾轻轻柔柔地扫过:阿樱,阿樱,你们怎么走了那么久?收拾完之后我就躺在床上,闻言侧过身子看向他:为了让我身上的伤痕更快得愈合,清穹,这几日在家可还习惯?

习惯的,我醒来的时就已经是今天中午了,我找不到你,只能跑去樱花馆问问神明们。他抬起爪子,轻轻挠我。

我听得奇怪,这个声音和这和个逻辑,都不像是之前的他,反而像在九月末尾能够与我辩上几句的清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知道这些然后再一次变得不知。

我只能望着他,眨眨眼:你想我吗?

不仅仅是想念阿樱,还有离群失所的惶恐——他忽然顿住,我疑惑望去。阿樱,阿樱……像是经历了什么,他粗喘着,挣扎着将我的手指紧攥,有人,有人要把我带走!我不要走,我不要走!他像是碰到了什么一样,努力蹬踹起来,神力控制不住地往外逸散。

如练,请告知神明们,我带清穹来拜访。我低声,白蛇点点头,先展开翅膀飞出窗户。

清穹。我从床上坐起,将他拥入怀抱,樱花的神力场轰鸣着展开羽翼。我在这儿,你的阿樱在这儿。

可是他听不见,他听不见,他只是徒劳地抵抗着,神力逸散,他喃喃地呼唤着我的姓字,将我递去的衣袖都抓皱。我不敢再犹豫,化风拢着他去到樱花馆。

他说有人要把他带离我,他不甘心,应该是他的意识里。我望向乐,诗双指并拢搭在他的额心,双目禁闭着,静默着。

穷绝的情况,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书望向我,以及我身后。我一怔,回头看去,是两位阿兄也飞了过来。阿兄,锺阿兄!我想我当时一定很脆弱吧,否则锺阿兄怎么会径直跑来将我拥抱,用他的广袖将我整个拢住?阿兄将我们一起拥抱。

除了那药剂,其他,似乎还有神明气息……藏得那么深?看来还要去一趟冰川?那时候我们都以为穷绝的状况已经稳定,不会再差,也就没坚持让阁下耗费神力、我们冒着风险探查神息。诗睁开了眼睛,她望着我们,小樱花,看来有些事,已经到了需要告诉你们的时候了。

我们都坐下身,只是我伸着手握住他的前爪,他又陷入了昏迷。

你们,有没有怀疑过,有戎的贵族成员,你们四位,是不是都与神明走得非常近?不是与我们四位黑雾之主,而是真正的神明们。诗望着不自觉盘成一团连呼吸都清浅的火光兽,深吸一口气,小樱花与芳菲殿下,榕苍与榕渚殿下,陌疏与棠痕,可是穷绝却没有与任何神明有关,这是很奇怪的事。

清穹说,在彼世的命运里没有他。而彼世的命运被神明们的交易打碎,我们此世的命运,是他们交易的结果。前年了,东秦之乱里,棠痕给宿宿和穷绝都下了神之烙印,也就是说,神对宿宿和穷绝都有所求。可是穷绝与神没有关系——他和神明也有关系?

我们一同望着他们。

对。

我们面面相觑。

那是谁呢,穷奇阁下吗?我望着依旧沉入梦境的清穹,握紧了他的爪子,阁下不仅拿了筹码与迟夕阁下做了交易,还分出神力入了轮回吗?用它,继续干扰彼世的命运,我们的命运?

我们暂时不清楚,穷绝与阁下究竟有何种关系,但是就冲他敢觊觎神的祭品,哪怕是阁下神力所化的生命,他也十分大胆执着。易抱着长枪靠在最边上,怪不得,怪不得我刚刚在这片大陆苏醒时就被他神力吸引,翻山越岭来到流雪,望见了他的火焰,并终于安心。

那现在他反复失忆,是为什么?这太恶毒,太折磨人。锺阿兄拢着我,替我问。

神息,神发现了搅动局面不如他意的存在。诗睁开眼睛,还要等,还要等。这片大陆一直在修正,但是很明显,不论是神的直接插手还是命运之海——神的助手亦或者是扶桑西胤等各家族的亲神明派系——神的拥趸,无一不是想将你们,或者说小樱花孤立出去,方便真正苏醒之后的神明能够将他的祭品唾手可得。小樱花,你可能要与穷绝分开一段时间了。

我望着他,最后只能徒劳地怆然叹息。

我望着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还是垂下了眼。

小樱花,原谅我们将他带入冰川,他的主观意志已经被失忆折磨得快要破碎,如果他的主观意志破碎,就再也醒不来了,遑论将你们的过去记起。

下这个药剂的人,就是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思!

我们还会再见吗?

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清穹,我们,还会再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