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戒指拿下了,我想看看他,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又重新读了清穹给我的长信;又想起命运之海之畔,他在与我一同劫后余生、哀伤地和我说“他是琼林,不是清穹”。
清穹认为他们是一人,可是琼林不认可,琼林不认可他和清穹是一人。我没有办法,从汪洋中出来我浑身都湿漉漉的,羽毛都凌乱,头也昏昏沉沉跟浆糊似的——有时候还会梦见命运之海的冰冷与残忍,醒来的那一刹也会努力裹紧被子,将睡在身边的蜷儿紧紧抱在怀中。也算是学了她父亲,蜷儿会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地释放温热的神力,我抱着她就能够慢慢慢慢驱散那些冰冷刺骨。
琼林不是清穹,却依旧遵循着心脏的跳动来到命运之海之中将我陪伴,他于我有恩,却又因为我的误认不愿再与我多说什么。与云蔚霞蒸两兄弟交谈之后,我并不认为我要接受另一个人的爱意,但是婆娑月见提醒我了,清穹与琼林到底相差了什么。
清穹陪伴了我一百二十余年;而琼林则是孤身一人入流雪,跟从着于他而言是天命的心跳来寻找我。这相当于一个失忆了的人跟着他的心跳来找他从前的爱人,现在却因为爱人已经有爱人而畏葸不前,这对于他来说是不公平,也是非常残忍的。
“未眠,难道你就真的不心疼吗?”
我当时望着对面眼睛亮晶晶的月见,故作冰冷的摇头,可是惊梦之后,我无法再如此冷淡。前几日入梦,我梦见了失去爱人的毛茸茸在荒芜的大漠中悲号,一声一声,肝肠寸断。我又是一抹幽魂,就像是死后在幽冥域通过水镜望着两位阿兄和清穹那样,只能听只能看却什么也做不得。我当时的鹤唳,是不是也那么悲伤,在得知我的挚爱真的找不见之后?
那是我的清穹,我认出来了,他念了我们独属的爱称,眼泪都流下。他念着东秦之乱,念着从前的黑雾风暴念着后来的亡魂之战,我知道这一定是我的清穹,我的、完整的清穹。我好想抱抱他,可是我却如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地吹过,没留下一丝痕迹。可望不可即啊,可望不可即,那么现在的琼林也会这么想吗?
或者我化作一阵风,还是入他的梦,亦或者是装聋作哑?
朋友们又是第一个发现的。
“我只是不想,再碰上那些怜悯的、同情的目光,他只是出远门,很快就会回来。”这是我的骄傲和我的倔强,我不要别人的怜悯,我只想要来自清穹的拥抱。这几日没碰到他,我都和朋友们在外面一起吃,阿兄对此颇有微词,但是锺阿兄拦住了他,并传信给我,说阿兄感觉被冷落了。
看来之后还得多回家陪陪阿兄。
無錯書吧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直逃避,直到逃避不了。
七日之后补,若不是因为发生了太大的转变我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来杂记本上留痕。
他似乎也无比慎重,直到第五日中午才问我。阿兄和锺阿兄见状不对,就扯了个幌子先跑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面对他——
这两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后来又化作原身,毛茸茸的火光兽试探地蹭了蹭我。他拒绝了我的化形,那双莹莹的鸽血红眼眸啊,我多久没有凝望着它了。
好些日子过去了,大小姐,你当时给我的震撼太大。我与你的清穹共用一副躯体,那是不是说明,我的记忆是被篡改,而篡改之前,记忆里都是你?怪不得,怪不得我会觉得双筑如此熟悉,哪怕不常常见你,依旧能够让我无比心安。我的身体熟悉这里,所以我的心也安稳。
我知道你一直想念你的清穹,我也想要知道我记忆最初的模样。但是,不论如何,我都不想借用这具躯体和大小姐你对于这具躯体的感情来,鸠占鹊巢。你摘下了你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因为之前和你做誓言的人不会再回来了吗?那是不是,是不是我有机会,再与大小姐你,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将这些话都听下来的,我只知道自己当时委屈得眼泪都止不住,我想将眼泪忍住可是它就这么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我只能徒劳地别过脸不看他。惹我哭这方面,不管是清穹还是琼林,都有些天赋。也不排除我确实眼泪充沛。
他在等我回应,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堵住了我的喉咙,也黏住了我的眼睛,我自觉失态,也知道这个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我还记得,我说:
琼林,我们从头来过吧。
我没有看到他当时的表情,但他试探地凑上来与我拥抱的时候,我没忍住,带着哭腔地唤了他一声。是琼林,不是清穹。他也没再犹豫,当即就与我拥抱在一处,把自己当做一件厚实的温暖的披风将我包裹,春夏之交其实已经不用这种厚实,可是我无缘无故地觉得暖和。我想我还是需要人陪的,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我可以任性的地方,像我两位阿兄,只是他们经常形影不离所以我也没这个胆子常常去打扰他们,他们现在也忙碌。成双成对的地方容不下形单影只,至少我是这么感觉。
他抱着我,轻轻地蹭着我,将眼泪都蹭去。他的身体也在颤抖,颤抖得厉害。我挣扎着回过手臂,尽可能多的将他拥抱。他抖得更厉害了,呼吸都颤抖,抱得更加用力。
怎么了?我问。
他摇摇头,只是抱着我的身子,整个脑袋凑在我的颈项间挤挤挨挨,好像在找寻着什么,匆匆忙忙的。我也任他抱着,直到我的眼泪终于流尽,直到我的心跳终于平复,我才抬起头,望着他熠熠的鸽血红眼眸。
原来拥抱的感觉,那么好……他凑下来蹭蹭我的脸:好贪恋……
喜欢?我也没照镜子,我知道我哭过之后并不好看:我去洗个脸,太狼狈了,也不好看。
不要。在这一点上,他也任性:哪里不好看了!说着还更用力地将我拥抱。
我们抱了好久,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将我从冰冷水面拽出的温热有多么动人心魄。我们从头开始,我追求你,大小姐——我听见他说。如果我们第一次相爱被我遗忘,那也请你不要再怀恋,我们可以,第二次相爱。大小姐,大小姐……他呢喃地呼唤着,不住地与我撒娇,我是琼林,我是琼林,今天起,我就可以追求大小姐了!
只是一个开始啊,他似乎完全没考虑到主动权来到我手上了。我有些不理解,但是我的心也在告诉我,我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
失忆前和失忆后爱上了同一个人,我从前的惶恐也算是消退。但是新的惶恐又涌了上来:没有那些朝夕相伴的岁月,他还能那样照顾到我这有些敏感到令人烦躁的情绪吗?他还能一如从前那样获得两位阿兄的认可吗?还有我自己,会认为他值得我托付余生吗?
这是一次豪赌。
怀中的毛茸茸忽然泄了气,我疑惑地看过去:琼林忽然低落下来,长长的、毛茸茸的尾也有些蔫蔫的。
我盘算了一圈,好像,好像找不到能够,能够,能够……他手足无措,圆溜溜的眼都不好意思看我。我抬起头,将他拢入怀中。
平日里在圣城他不好露面,外人凭借容貌辨认粗浅得很,只怕会给我们带来不好的影响。那平日也只有家里能够亲近,我出面的事务多与三族挂钩,这边到是阻碍较小。
没关系,哪怕只在双筑我也有能力!忽然又神采奕奕,他抬起脑袋,望着我:大小姐,如果我有什么冒犯你的、或者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我想我当时应该是露了笑吧,否则他怎么会愣怔?
我说:好,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在双筑里你可以随便走,但是想要出外界,我之前做下的规定依旧有效,你不能随意出入。我知道!我有办法的!他的兴致依旧高涨。我望着他:从前沉稳的人,哪怕失去了记忆,应该也不会惹出太大的乱子。
我们重新开始一段爱恋。这一切终究还是去到了一条全新的轨道。
所以晚上就来兴师问罪,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不过好在有锺阿兄坐镇,阿兄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晚饭是琼林收拾的碗筷,我没好意思陪他,只说帮他收拾了餐桌就逃回了阿兄们的身边。还没到客厅,一直在客厅睡觉的如练就冲了过来,声音里含着笑:公子大人在嘲笑府主大人没有及时介入导致自己的妹妹又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拐走,府主大人不满,但是无处发火,只能在那儿生闷气——可有意思了,主人快去看看!
我一到那儿就见阿兄幽怨地瞪着我,锺阿兄也感受到了似的离开了屏幕,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接受他了?只是接受了我们的重新开始,不要紧张,最终我能不能接受他,还是个问题——神力飞去带去我的音信,我看着阿兄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你不想宿宿被拐走就早点开口阻止啊,下午跑得那么快晚上又坐在这儿生闷气,怎么回事呀——锺阿兄本来就敢打趣阿兄,现在更是。阿兄只能瞥了锺阿兄一眼,又瞥了我一眼,气鼓鼓地窝回了锺阿兄的肩头。
琼林,准备好被府主大人刁难吧。坐在沙发上的金袍公子忽然看向我身后,声音里含着笑,大小姐可是府主大人和我千娇万宠着的。
我一回头,只见他毫无畏惧地站在那儿。与我还有距离,不过看阿兄不太好的神色,应该是视线错位,他以为我们站在一起吧。
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