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三,韩公馆。
快过年了,韩淦昌的三姨太郑玉娥正指挥着佣人们打扫庭院,置办年货,忙得不亦乐乎。
郑玉娥的老家原来在奉天,从小读过几年私塾,家境优渥。后因战乱,又遭遇土匪,家人都被绑架。
郑玉娥的两个叔叔将她家全部家产变卖后,带着赎金前去赎人。盘踞在双鸭山的土匪们收到钱以后背信弃义,不仅不放人,而且还把她父母和两个哥哥全都杀害了。
土匪头目见郑玉娥颇有几分姿色,就将她糟蹋后,转手又卖到了窑子里。
这伙土匪要是早知道把郑玉娥卖到窑子里,日后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这么做。
五毒大将军韩淦昌此时正率领着奉军南征北战。
五毒者:吃喝嫖赌抽也。
韩淦昌这五毒可谓是样样都沾,而且样样精通。吃喝自不必说,韩淦昌还特别喜欢逛窑子。
不论到哪里逛窑子,只要他看上了,就命人租间房子,挂上“韩公馆”的牌子,于是窑姐就变成了他韩淦昌的姨太太,他那数不清的姨太太也有很多来源于此。
而韩淦昌为了维持军费,除了横征暴敛,还命手下种植鸦片,贩卖大烟,依靠贩卖毒品的暴利来维持自已骄奢淫逸的生活和庞大的军队。
苦命人天不负。
就在郑玉娥被土匪卖到窑子里三个月后,命运男神开始向她招手。
那天是韩淦昌生日,一大早,副官孙振先就带着几个卫兵和厨子上街采购食材。赶巧经过郑玉娥所在的妓院“碧芙蓉”楼下,一盆洗脚水兜头泼下来,将孙振先浑身淋了个通透。
“哎哟,军爷,对不住了。”
还没等孙振先发作,一阵娇滴滴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似魔音入耳,刹那间,孙振先的怒火先自行消去一多半。
待他抹了把脸,抬头一看,一位身着弹力色丁国色天香旗袍的年轻女子倚靠在二楼窗台,一只手端着洗脚盆,另一只手捂在胸前,唇红齿白,玉面生辉,正朝着自已笑。
孙振先的另一半怒火瞬间熄灭。
“哎呀,几位军爷,实在是对不住啊!”“碧芙蓉”的老鸨也赶紧跑出来打圆场,“五姑娘昨晚陪贵客吃花酒,通宵未眠。正准备洗洗睡下,不小心冲撞了军爷,多有得罪。”
老鸨扭头吩咐门口的龟公,找两件干净衣服要给孙振先换上,又顺手塞给孙振先几块大洋。
“一点点心意,几位军爷先拿去喝杯茶,改日若再来,一定让五姑娘好生伺候着。”
孙振先仰脸看着五姑娘郑玉娥那双眸清亮,满含歉疚的眼神,心旌摇荡。
“没事儿,洗从天降嘛,洗洗更健康。”
思忖片刻,孙振先将手中的大洋扔还给“碧芙蓉”的老鸨,丢下一句:“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好好待她。”扭头便走。
孙振先离开后的第五天,五毒大将军韩淦昌亲自来到“碧芙蓉”,点名要见五姑娘。
当身姿妖娆,媚眼含情的郑玉娥出现在韩淦昌的眼前,直接亮瞎了这位五毒大将军的双眼。立马如法炮制,强行将这位五姑娘带到挂有“韩公馆”牌子的出租屋内,巫山云雨,但行好事。
郑玉娥早就知道这位五毒大将军风流成性,姨太太数都数不过来。为此,韩淦昌还曾写过一首《无题》诗:要问女人有几何,俺也不知多少个。昨天一孩喊俺爹,不知他娘是哪个?
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若照此下去,不出一个月,自已就会跟那些数不清的女人们一样,空有姨太太的名分,最终泯然众人矣。
想起自已的身世和被土匪杀害的亲人,郑玉娥兴尽悲来。原本万念俱灰,以为自已会就此沉沦下去,直至人老珠黄,孑然一身。死后也会像“碧芙蓉”里的大多数姐妹一样,被卷席筒裹上,往城外三十里乱坟岗一扔,一了百了。
可天无绝人之路。
郑玉娥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竟然被自已无意间泼出去的一盆洗脚水给促成了。
从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郑玉娥横下一条心,抓住这位五毒大将军偏偏喜欢附庸风雅的特点,使出浑身解数,将韩淦昌伺候的神魂颠倒,乐不思蜀。
除此以外,郑玉娥还将自已从小到大所读过的书,熟悉的历代人文典故,统统从记忆深处翻捡出来,帮助这位自称诗人将军的韩淦昌润色了近200首脍炙人口的打油诗。
尤其是那首被状元刘春霖点评过,气势恢宏,有英雄气概,意境也还不错的《大风歌》,使得韩淦昌在军政两界名声大噪。
自认为从五毒大将军成功转型,变成诗人将军的韩淦昌,从此更对郑玉娥宠信有加,言听计从。
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
压抑在郑玉娥心头许久的伤心往事也随即被一一抹平。
住进租用的“韩公馆”两个月后,郑玉娥就被韩淦昌从“碧芙蓉”赎身从良。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半年前,绑架并杀害郑玉娥家人的那帮盘踞在双鸭山的土匪,刚刚抢劫了一群路过的商贩,几个头目正聚在一起,坐地分赃。
一阵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
韩淦昌亲自率领自已的铁血卫队,手持火把,直接闯入双鸭山土匪的老巢,见人就杀。
几个土匪头目被押到韩淦昌跟前跪下。
“韩大帅,我们没有招惹您老人家呀!”一个头目认出是韩淦昌,大声叫起屈来,“平常我们可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没谁敢招惹您啊!”
“你招惹姑奶奶我了。”
火光中,身披紫貂大氅,脚蹬马靴的郑玉娥闪现在土匪头目们面前。
“这是本帅的三姨太,还记得半年前你们绑架后撕票的那家人吗?”韩淦昌坐到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几个土匪头目仰起脖子,仔细瞅了瞅郑玉娥,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
“不瞒你们说,本帅从军前也当过土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绑票勒索钱财的事也没少干过,还从来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就撕票的,而且还是收到赎金以后,你说气人不?”
韩淦昌站起身,将郑玉娥扶到凳子上坐下,继续说道:“有句话叫啥来着?盗亦…有道,对,就是盗亦有道。更可气的是,你们杀完人,还把人家这么漂亮的黄花大闺女给糟蹋了。糟蹋完了还不算,转手又卖到窑子里,你说气人不?”
几个土匪头目听韩淦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自知性命难保,争先恐后将当初收到赎金后,之所以把郑玉娥父母及两个哥哥撕票的前因后果全都抖落了出来。
原来,郑玉娥的两个叔叔与她父亲分家后,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吃喝嫖赌抽全沾,败光了家产。眼见她家小日子越来越红火,两兄弟多次向郑玉娥的父母借钱还赌债均遭到拒绝,便心生歹念,与双鸭山的土匪串通一气,对郑玉娥全家实施了绑架。
在瓜分完她家全部家产后,为绝后患,这兄弟俩竟撺掇土匪头目,将自已一母同袍的亲哥哥全家杀害。
兄弟俩苦心积虑,没成想土匪头目见色起意,将郑玉娥轮奸后又卖到了窑子里。
当天晚上,韩淦昌又带兵绕道赶往郑玉娥老家,把正在赌场赌得天昏地暗的兄弟俩五花大绑带到郑玉娥面前,还顺带查抄了这家赌场,获利颇丰。
铁证如山,在土匪头目面对面指证下,郑玉娥的两个叔叔哭天抢地,跪在她跟前不住地求饶。
得知家人遇害真相的郑玉娥,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为了金钱,自已的亲叔叔竟然置亲情于不顾,图财害命,串通土匪杀害亲哥哥全家。
禽兽不如,罪无可赦。
面对几个土匪头目和郑玉娥两个叔叔的苦苦哀求,韩淦昌吩咐手下,将这几个人的生死交给郑玉娥处置。
“铲除孽根,杀无赦。”
郑玉娥面沉似水,指挥士兵们将强暴过自已的这几个土匪头目阉割后,全部绞杀。
又将两个亲叔叔押回到各自家中,把门窗全部封死,浇上汽油,点起一把大火,将两家男女老幼共计九口人活活烧死。
大仇得报。
郑玉娥的行事方式,颇得韩淦昌喜爱,也让这位五毒大将军见识了她的果敢与决绝。
一个月后,韩淦昌举行隆重仪式,正式将郑玉娥娶进家门,成为三姨太。
虽说韩淦昌曾写过一首《无题》诗,炫耀自已有数不清的姨太太,但是,被他正儿八经娶回家的只有三个女人。
大太太戴氏与韩淦昌青梅竹马,一起走南闯北,逃过荒,要过饭。韩淦昌发迹后,两人回到大名府“韩公馆”举行了婚礼,正式结为夫妻。
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使戴氏的身体极度虚弱,一年到头都抱着药罐子。两人结婚多年,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为了能给本就是孤儿的韩淦昌延续香火,善良淳朴的戴氏又帮他迎娶了省城一位银行家的独生女儿谢春燕。
二姨太谢春燕出身名门,娇生惯养,心高气傲。
嫁进“韩公馆”后,压根就不把戴氏放在眼里,对佣人和韩淦昌的卫兵颐指气使,非打即骂,让韩淦昌十分反感。几次三番想休掉她,但为了能从她那银行家的父亲手里获得更多资金上的支持,韩淦昌都强忍了下来。
正因为如此,韩淦昌每次都借口军务繁忙,自顾自在外面寻花问柳,极少归家,更不可能同谢春燕诞下子嗣。
直到三姨太郑玉娥的出现。
三姨太郑玉娥正式嫁入“韩公馆”后,有韩淦昌背后撑腰,首先就给帅府的佣人和卫兵定下规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凡事一视同仁,该奖励的奖励,该处罚的处罚,特事特办,绝不拖泥带水。
其次,极力讨好大太太戴氏。
郑玉娥知道戴氏体弱多病,操持起家务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便让韩淦昌从北平和省城遍访名医,为她治病。在得知“惠民堂”的游钊铭精通中医及针灸后,郑玉娥更是多次将其请到“韩公馆”为戴氏把脉问诊,还亲自为她煎药熬汤。
在郑玉娥的悉心照料下,眼见戴氏的身体慢慢好转,精神状况同以前判若两人。脸色也从面如死灰逐渐变得白里透红,一双眼睛亦如初恋般顾盼生辉。
倒是二姨太谢春燕打心底就瞧不起郑玉娥,对她的当面示好竟毫不领情。经常当着戴氏和佣人们的面,对郑玉娥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郑玉娥面对二姨太谢春燕的故意刁难选择隐而不发,从不跟她正面发生冲突。却在暗地里搜集与她相关的一切不利证物,包括每天派人跟踪谢春燕的行踪。
直到有一天,谢春燕与自已的老情人,大名府仁和医院的主任医师方晓念偷情时,被郑玉娥带人闯进旅馆抓了个现行。
捉贼捉赃,拿奸拿双。
被郑玉娥拿住把柄的二姨太谢春燕,不得不服软,再也不敢公开同郑玉娥叫板,遇事总是逆来顺受,处处被郑玉娥拿捏得死死的。
摆平了二姨太,三姨太郑玉娥成功上位。
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郑玉娥又相继给韩淦昌生下了一儿一女,从此,真正成为“韩公馆”的一家之主。
中原大战结束后,“玉帅”冯圣良弃权归田,被迫辞去北方联盟陆海空军总司令的职务,由韩淦昌接任。
继任北方联盟陆海空军总司令并兼任省长以后,韩淦昌日理万机,不是待在省城,就是北上北平,南赴金陵,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家庭。
好在“韩公馆”的一应大小事务,都被三姨太郑玉娥打理得井井有条。
再过十几天,就是大年三十儿了。
郑玉娥正在厨房督促橱子们腌制腊肉,提前准备年夜饭的菜品。
“三姨太。”卫士长站在厨房门外,轻声叫道。
郑玉娥用毛巾将手擦拭干净,从厨房走了出来。
“玉帅府派人送来一个箱子,说是专门送给大帅的礼物。”
“啥礼物啊?”郑玉娥袖起手,边走边问。
“具体是什么不清楚,来人说,是祝贺大帅荣升总司令的。”
“这就奇了怪了,玉帅可从来不轻易给别人送礼物的。”
郑玉娥低头边寻思着,边径直朝客厅走去。
卫士长紧随其后。
“三姨太。”见郑玉娥走进客厅,苏幕遮赶紧站起身来。
“是苏营长啊!欢迎欢迎。”郑玉娥满脸堆笑,吩咐卫士长给几人上茶。
“不用了,”苏幕遮连连摆手,说道,“玉帅让我们过来,把这一箱东西送给韩大帅,祝贺他荣升联盟总司令。玉帅特意叮嘱我们,把箱子送到后快去快回的。”
“哎呀,玉帅也太客气啦!乡里乡亲的送啥礼物啊?回头让我家帅爷专程登门致谢。”
郑玉娥见苏幕遮执意要走,也就不再勉强。
送走苏幕遮一行,郑玉娥转身回到客厅。
“玉帅这弄得是哪一出呢?神神秘秘的,难不成真的是一箱稀罕玩意儿?”盯着眼前这一口黑漆镶金边的大木箱,郑玉娥顿时对箱子里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关上客厅大门,三姨太郑玉娥将挂在箱子上的那把铜锁取下来,轻轻掀起箱子盖。
“唉呀妈呀!”倏然间,郑玉娥吓得花容失色,跌倒在凳子旁。
箱子里并非是啥稀罕物品,而是蜷缩着一个人,双手被捆绑着,左边耳朵戴着耳套,嘴里紧紧塞着毛巾。
不过对三姨太郑玉娥来说,倒真算得上是稀罕玩意儿了。
听到叫声,卫士长带人持枪闯了进来。
“三姨太救我。”
被卫士长从箱子里拉出来的土匪头子孙振先,扑通一声,跪倒在郑玉娥面前。
惊魂未定的三姨太郑玉娥看见孙振先,着实吃惊不小。
转念一想,当年要不是碰上孙振先,自已就不可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说不定早就在“碧芙蓉”里香消玉殒了。
“你们先出去。”
郑玉娥将卫士长等人支出去后,把门关上。
“你先起来,坐那儿。”
郑玉娥让孙振先坐到椅子上,对着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嗔怪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些年你都死到哪里去啦?”
听三姨太这么一问,孙振先内心五味杂陈,抽抽搭搭将自已如何从战场上临阵脱逃,到盘踞沙河镇为匪。又如何绑架状元刘春霖,被“玉帅”冯圣良带兵团灭,还被削去一只耳朵的经历都说给了郑玉娥听。
“不作死就不会死。”
听完孙振先的讲述,郑玉娥怒从心头起,“在沙河镇逍遥自在不好吗?非得去惹玉帅?我们家帅爷平常都不敢招惹他,你一个土匪哪儿来的底气?见了将军佩剑还不赶紧把人放了,竟然还敢动他的人,作死啊!”
“我也是鬼迷心窍,想着把状元绑架了肯定能捞上一笔。”
“捞你个猪头啊!刘春霖是什么人?他可是跟玉帅和我家帅爷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就你这样,要是换成我家帅爷,割你耳朵算啥,当场就把你给剁了。”
见郑玉娥气得满脸通红,孙振先赶紧又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恳求郑玉娥救他。
孙振先知道,当下也只有三姨太能救他一命。
孙振先更知道,自已命悬一线,三姨太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的。
当年,孙振先在“碧芙蓉”楼下,被郑玉娥的一盆洗脚水从头淋到脚,本想当场发飙的,却被郑玉娥楚楚动人的模样把魂给勾引住,当场就让孙振先意乱情迷,难以自持。
回到韩淦昌身边后,孙振先辗转反侧,自知凭自已的实力难以获得郑玉娥的芳心,更无可能将她娶进家门。
思来想去,孙振先心生一计。
作为副官,孙振先深知,五毒大将军韩淦昌特别喜欢逛窑子,便投其所好,极力将郑玉娥引荐给了他。
也因此,彻底改变了郑玉娥的命运。
嫁入“韩公馆”成为三姨太后,郑玉娥除了对孙振先心存感激,也被他高大英俊的外表所吸引。
由于战事频繁,韩淦昌一直在前线忙于作战,无暇顾家。便命孙振先带领一支卫队,常年守护在“韩公馆”。
一来二去,三姨太郑玉娥便和孙振先相互吸引,两人似干柴遇烈火,沾上便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郑玉娥发觉自已怀上了孙振先的孩子,两人才开始有些后怕。
在此之前,郑玉娥从名医游钊铭口中了解到,五毒大将军韩淦昌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戴氏和二姨太谢春燕与韩淦昌结婚以来,一直未能怀孕。
至于韩淦昌在外面养的那些孩子,其实都是那些姨太太跟别人所生,只不过是将一顶顶绿帽子扣在他头上而已。
心思缜密的郑玉娥通过多方调查和试探,发觉韩淦昌压根就不知道自已没有生育能力,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更不可能知道。
于是,郑玉娥更加大胆地与孙振先巫山云雨,寻欢作乐。这一切,大太太戴氏自然有所察觉,碍于郑玉娥对自已百般体贴,又先后生下了一儿一女,为韩淦昌续上了香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忍不发。
倒是二姨太谢春燕对郑玉娥怀恨在心,察觉二人暗地偷情后,便频繁地向韩淦昌打小报告。
韩淦昌虽然恼羞成怒,但苦于没有证据,再加上郑玉娥百般狡辩,韩淦昌也奈何不得,索性将孙振先调往前线,眼不见心不烦。
别看孙振先人高马大,骨子里却贪生怕死。
几场战役下来,面对血肉横飞、残缺不全的同伴尸体,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孙振先知道这样下去,自已早晚不是战死,也会被韩淦昌干掉。索性串通了几个关系较好的士兵兄弟,乘着激战正酣的间隙,偷偷溜出战场,跑到几百里外的沙河镇占山为王。
此番重回“韩公馆”,早已物是人非。
面对昔日的恩人加老情人,又是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三姨太郑玉娥比谁都清楚,韩淦昌只要见到孙振先,仅凭在战场上煽动士兵逃跑一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当场击毙。
念及往日深情,郑玉娥思索良久,附身对着孙振先右耳说道:“你也是当过兵的人,从战场上逃跑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清楚吧,现在唯一能救你一命的就是……”
“不能啊!三姨太。”孙振先听完郑玉娥说的话,大惊失色。
“这是唯一能救你命的办法了,总比被枪毙要好吧?要想保大头就得舍小头,哪头轻哪头重,自已掂量掂量。”
“求求你了,三姨太,我已经没了一只耳朵,再要那样岂不成太监了?”
孙振先声嘶力竭,苦苦哀求。
“要想让我们俩的孩子生活得更好,不被别人伤害,只能叫你受委屈了。这样既能堵住别人的嘴,也能让你继续留在韩公馆。好死不如赖活着,留在这里喂马,咱们一家人还能随时相见。放心吧,明儿给你送到刘一手那里,让他亲自操刀,保险。”
郑玉娥的一番话,正好戳中孙振先软肋。
一双儿女都已长到五、六岁了,自已这个当爹的竟然都不认识。这次如果不听郑玉娥的,就算韩淦昌不枪毙自已,时间一长,大太太和二姨太她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孰轻孰重,孙振先比谁都清楚。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铲除孽根。
当天晚上,郑玉娥就让卫士长带人把孙振先关进了马房。又将大太太戴氏,二姨太谢春燕等人请过来做个见证,第二天好对孙振先实施阉割。
清末光绪年间,在京城阉割、制造太监的行业中,出现了两家垄断大户:南长街会计司胡同的“毕五”和地安门内方砖胡同的“小刀刘”。这两家的家主都是清朝的七品官,他们每年给宫里的总管内务府送160名太监。
那些年,京城里净身一类的“手续”,全部由他们两家包办了,其他人根本就摸不着门道。“毕五”和“小刀刘”积累有多年的经验,而且都有一套专用的设备,加上技术高超、手段干净利落,使被阉割者的伤亡率降低到4%左右。
直到光绪二十六年,这两家包办机构才被取消,改由内务府慎刑司管理。
起初,“毕五”和“小刀刘”靠着吃老本还硬撑了好几年,随着大清朝日薄西山,两人的家境也日渐没落。“毕五”终日借酒消愁,对家中诸多事务不闻不问,手艺逐渐荒废。徒弟们眼瞅着前途渺茫,也就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自谋生计。而“毕五”也终因酒精中毒,家财散尽,在光绪皇帝驾崩的那年冬天,倒毙在风雪中。
“小刀刘”的境况稍微好一点,光绪皇帝驾崩后,他就带着家人回到了老家大名府。四邻八村有想让孩子进宫当小太监的,私下里就请“小刀刘”主刀。经过一连串审查,看相貌,听言谈,试伶俐劲儿,最后还要摸裆,就是隔着裤子摸生殖器官,“小刀刘”认为合格以后才收留。十几岁的孩子被送进宫里,充当“童监”和“孩监”,那些俊秀的孩子常常得到后妃和贵人的喜爱。
净身需要选好季节,最好在春末夏初,气温不高不低,没有苍蝇蚊子,因为手术后约一个月下身不能穿衣服。净身者在手术前都需履行必要的手续,其中关键是订立生死文书,并需请上三老四少作为证明人,写明系自愿净身,生死不论,免得将来出麻烦吃官司。
费用自然是要收取的,但净身者多来自贫困之家,一时或许拿不出很多银子,因而可以待进宫发迹后再逐年交纳,这些也需要在文书上写明白。但有两样东西是必须带着的,一是送给“小刀刘”的礼物,一般是一个猪头或一只鸡,外加一瓶酒。二是手术所用的物品,包括三十斤米、几篓玉米棒、几担芝麻秸及半刀窗户纸。这其中,米是净身者一个月的口粮,玉米棒烧炕保暖用,芝麻秸烧成灰后用来垫炕,窗户纸则用来糊窗子,以免手术后受风。
主刀者要准备两个新鲜的猪苦胆、臭大麻汤和麦秆。猪苦胆有消肿止痛的作用,手术后敷在伤口处;臭大麻汤的功用很多,手术前喝一碗让人迷糊,起麻醉作用,手术后再喝,让手术者泻肚,以减轻小便的排泄量,保证手术成功;麦秆的功用不言自明,即手术后插入尿道。
手术过程中,除了主刀者外,一般还需三、四名助手。被阉割者都需采用半卧姿势仰倒在床位上,几位助手将他的下腹及双股上部用白布扎紧、固定,然后有人负责按住其腰腹部,另外的人则用“热胡椒汤”清洗阉割部位,加以消毒。“小刀刘”用于阉割的手术刀是一种呈镰状弯曲的利刃,据说是用金与铜的合金制成,可防止手术后感染,但使用时通常并没有特别的消毒措施,在火上烤一下,便算是消毒了。这一切完成后,主刀者即用镰状弯曲的利刃,对被阉割者的阴茎连同阴囊进行切除。
被阉割者在手术后必须由人架持搀扶着在室内遛二至三个小时,然后方可横卧休息。手术之后的三天,是被阉割者最难熬的时光。在这三天里,他们必须躺在特制的门板上,双手、双腿都被套锁牢牢地捆住,根本不能动,目的主要是避免触摸创口,以免感染。门板中间还留有带活板的小洞口,大小便时用。当时也没有太好的止痛消炎手段,为了避免伤口感染要严禁饮水,可谓是痛苦异常。待三天后,将插在尿道口的白蜡针或麦秆拔除,尿液能够排出,手术即告成功。
但凡经过“小刀刘”阉割过的孩子,无一例外都能顺利进宫,充当“童监”和“孩监”,没办法,内务府慎刑司就认他的手艺。
刘一手是“小刀刘”的独生子,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再加上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小刀刘”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得到父亲真传的刘一手心思缜密,果敢干练,比起父亲“小刀刘”来,手艺更加精湛。久而久之,人们都被他那一手快、准、狠的阉割技艺所折服,统称他为“刘一手”,反倒忘记了他的真名。
辛亥革命爆发后不久,“小刀刘”因病去世,刘一手随即改行做起了屠夫,专营猪、牛、羊肉生意,但阉割的技艺并未生疏。时不时的,也有盼着大清朝复辟的满清遗老遗少们,偷偷上门请他主刀阉割几个。
三姨太郑玉娥平日里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出手也大方。阉割成人对刘一手来说易如反掌,尤其是面对像三姨太这样家大业大的主顾,既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又赶上当今的医疗条件比起他爹“小刀刘”在京城那会儿要先进得多,操起刀来也格外得心应手。
术后,郑玉娥又命人把阉割后的孙振先抬到隔壁的“惠民堂”,请名医游钊铭对他的伤口进行了处理。
三姨太郑玉娥的一番操作,让“韩公馆”内所有人都对她心生敬畏,尤其是二姨太谢春燕。
从重新见到孙振先的那一刻,谢春燕暗暗自喜。原本以为还能进一步以此要挟郑玉娥,摆脱自已寄人篱下的处境,想不到郑玉娥做事如此决绝。
又想起仁和医院的主任医师方晓念,自已的老情人。
要想继续同他保持暧昧关系,就得对郑玉娥言听计从。万一哪天把她惹急了,谁能保证她会不会对方晓念的命根子也来这么一刀呢?
一切皆有可能。
每每想起孙振先被阉割时的惨状,谢春燕不禁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