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童话世界里的公主和王子是幸福的，那么保护她的骑士一定伤痕累累吧。
惬意的傍晚，配上优美的钢琴曲恰到好处，餐厅用餐的顾客不少，陆续有服务员推着小车经过。
“还是西餐符合你胃口吗？”顾落俞打量着面前狂嗦意大利面的女孩，露出一丝笑意。
“嗯”，秦珉满足的点点头，“偶尔换换口味还是蛮不错，我真不想再吃我妈做的包菜了，她从不让我吃带油的东西。”
“我爸也是，自已就爱吃酸吃辣，给我做的菜永远是清一色的白菜土豆。”秦珉喝了一口服务员刚端来的柠檬水，喋喋不休的将小心思分享给他。
她喜欢这种悠闲放松的感觉，只要和顾落俞待在一起，就会有说不完的话题。
“你胃口比以前大好多。”
“是吗？”
秦珉低头看了眼吃得比脸还干净的餐盘，“没发现。”她手忙脚乱地拿起纸巾，擦去沾在嘴边的酱，饶有目的的看向顾落俞手上的那份，就动了没几口。
顾落俞将自已的那份意大利面递过去，“给，我不饿。”
......
“我们上一次吃西餐是什么时候？”
“小学四年级？”
“你记性真好。”
他拿起水杯润了一下口，娓娓道来:“记得六年前，我们两个拿塑料袋在石街的公园捡了一暑假的矿泉水瓶，白天出门，晚上流一身汗回家。本想体验赚钱的滋味，结果吃力不讨好，还要被你爸臭骂，攒的钱到头来就换了一顿牛排。”
秦珉捂嘴笑着说:“后来我爸就给我关家里了嘛，再不让我出去干这种又脏又累的事情了。”过去的点点滴滴她当然没忘，她没忘记第一次吃西餐，老板看到她手上提的一大袋零零散散纸钞时的嫌弃眼神，不过她不在意，因为那些是和顾落俞一起留下的小时光，朴素且纯粹。
“臭小子，又给我家闺女拐哪去了，下次再来有你好看的！”顾落俞刻意模仿秦培思的语气说话，给她逗的合不拢嘴。
肖弈偷瞄坐在右前方卡座的女孩，心生失落，自已似乎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应该去上晚自习，去听老师讲烂了的大道理，或是偷偷玩一些无聊的传纸条游戏，盼着下课躺回寝室那张硬邦邦的木床，再次睁眼就能看到第二天冉冉升起的太阳，而不是这里。
他是多余的。
在秦珉心中，他怎么可能比顾落俞更重要，人家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他不过是个混日子的地痞流氓罢了。
他配吗？
想着，愈加握紧的拳头松开了，麻木的双脚挪了一步。
他要离开这里。
“珉珉，后面那个男生你认识吗，他好像一直在看你。”
秦珉舔着叉子转过头，确实有男生在看她，不过那只是个坐在家长身边打闹的熊孩子，嘴馋她碗里的意大利面而已。
面对投来的目光，肖弈竟慌张地收回了脚，连忙用蜡纸挡住脸，假装用来挡牛排溅出的油渍，实则盘中的牛排和他的心情一样几近凉透，仅存的温度是几小时前的回忆给的。
“我们一直会是朋友，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女孩朦胧的双眼明显清晰透亮，隐含着常人不具有的光。
他发誓，他看到的是一种希望，一种救赎。
“先生您的柠檬水。”
“啊，好的。”肖弈耳朵里装满了男人与女孩的对话，直到服务员的到来，才将他的灵魂拽回现实。
他迟疑半晌，低沉地说道:“我的蛋糕在做了吗?”
服务员帮他把盖在牛排上的蜡纸收走，耐心回答:“不好意思先生，今天订单有点多，59号的蛋糕还需要等一等。”
“还没开始做是吗，那退了吧，我不怎么想要了。”
他从不害怕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写检讨，因为那些根本不重要。但当老师说没写完不能回去的时候，他确实害怕了。
他害怕来不及去见秦珉，害怕自已的惊喜要泡汤。
他把表白的话写在了手机备忘录里，准备在生日当天读给秦珉。可能是命中注定吧，上天给了他希望，再当着他的面狠狠的破灭。
“好的先生。”服务员当着他面划去了“生日蛋糕”四个略带潦草字，似乎也在他心上重重的划了一笔，留下的伤口无法愈合。
肖弈沉沉呼了一口气，颤抖的手在兜里翻出了一支烟。
早上陈胖硬塞给他的，烟上用透明胶布粘着一张白色的小纸条:兄弟，生日快乐。
字很丑，隐隐约约能看清楚一点。
跟去年一样没有新意，不过去年还有张涛的那份。
撕掉纸条，准备拿火机的瞬间，他又想到自已在餐厅，便塞了回去。
这次，他终于明白了一个成语，叫不知所措。
他本不想去戒烟。
但是秦珉讨厌烟味。
他喜欢和那帮哥们混在一块。
但是秦珉讨厌打架的人。
他本想告诉秦珉，今天是他的生日。
但是秦珉没告诉他，今天只有他自已陪他过生日。
他定了蛋糕，他还没有告诉她蛋糕全是巧克力馅...
他还没告诉她，他不爱吃甜食...
他还没告诉她...
他其实喜欢她...
......
如果童话世界里的公主和王子是幸福的，那么保护她的骑士一定伤痕累累吧。
他期待看到女孩受宠若惊的笑脸。
好吧，他确实看到了，不过是在别的男人面前。
餐厅的热闹风氛围渐渐消散，那个嘴馋秦珉碗里意大利面的小男孩也已经离开，唯独斜对桌还有个戴着黑色鸭舌帽打瞌睡的人。
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
秦珉随意扫了一眼，便离开了座位。
顾落俞结完账，看向紧紧拉着他手的女孩:“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你今天开心吗？
像回到小学，每当放学，他都会从小卖部揣一袋糖果在兜里，因为有个可爱的邻居妹妹会来到家门口向他讨要糖果。
女孩摊开双手，他就会问:“你今天过得开心吗？如果不开心，就不给你了。”
女孩会笑眯眯地回应道:“开心。”
“开心就好。”
其实他明白女孩并不开心，那脸上的笑是装出来的。
他曾听见女孩因成绩差被父母打骂后躲在房间的抽泣声，曾看见她的父亲因酗酒发疯，将她关在寒风凛冽的后门一整晚，连一条可以盖被子都没有。
“你怎么这么笨呢，最简单的算数做不明白!”
“背不出古诗就继续背，别睡觉了!”
“哎，明天早上还要送你上学，真遭罪。”
“我不要你了...”
相隔几米的窗户，他就静静的躺在床上，听见女孩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静默后，朝着窗外自言自语的模样又惹人心疼。
女孩很努力，尽力将自已变成父母期待的模样，她也确实演成了一个父母口中成绩优异的乖孩子，弄丢了自已最真实的样子。
她本应该快乐。
后来呢，女孩的父母得到了惩罚，她的人生才渐渐好转。
典型的中式教育，不称职的父母，磕磕碰碰的校园生涯，铸成了那颗如玻璃般一碰就碎的脆弱的心。
他不会在女孩面前提起从前的往事，只需要继续做个称职的哥哥，像一朵巨大的、充满甜味的棉花糖，包围住面前这个脆弱敏感的灵魂就够了。
“要巧克力吗，那我吃牛奶味的。”
“......”
“我吃完了。”女孩几口咬碎糖果咽进肚子里，水灵灵的眸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他手里还有阿尔卑斯糖，汽水糖，薄荷糖...以及一些说不上名字却很好吃的杂牌。
有时他觉得自已像哆啦爱a梦里的机器猫，只要是秦珉爱吃的糖果，他都能从口袋里变出来。
“我只有这点了。”
“你要的话都拿去吧。”
“......”
秦珉，她真的一点都没变。
“开心啊，为什么不呢。”
“那以后也要开心，我不在也一定要开心。”男人说。
“你也一样。”秦珉笑着回了前半句话，听到后半句话的第二个字便捂住了耳朵。
她没有勇气听下去。
“听着。”
“如果你害怕孤独...”
顾落俞眼含着泪，轻轻拨开女孩热乎乎的手，从口袋拿出一个透明的盒子塞进她的手心，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
这是他最后一次拿糖果给她。
“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你会安心很多。”
“俞哥哥总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说完，为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转身的时候，几滴不争气的泪在风中逃离了现场。
晚风拂过。
街灯下的树影微微晃动，少年望着空旷的街道，心底只留下一阵空虚。
他扭头走向梧桐树下的那辆掉了漆的白色自行车，摸了摸遍布破洞的座垫，不知为何心生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