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栀空余的时间喜欢待在靳夜琰的书房,自已在他的书架上找书,实则看着靳夜琰工作,空闲的时候,他还喜欢抄经书,说能静心。
他的一手小楷写的极其漂亮,墨汁入宣纸,简单中看见韵味,字体如麋角般圆润,砚台宛如龙涎,笔到尾处入木三分,大气雅俗。
平时最喜欢抄写的《金刚经》。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是闻栀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
在靳夜琰身边的时候,陪着他修身养性,内心平静空宁,偏偏,她在他身边心就不静,大概是离养心养性差的远了。
她胸前一块玉佛,腕上一串佛珠都没能圈住她越界的心。
和靳夜琰相处的久了,偶尔也能跟他开几句玩笑。
她看着胸前的玉佛,随口发问:“他们也喜欢这样吗?”
靳夜琰抬起头,见闻栀右手拿着她胸前的玉佛看着,心底明了她口中的“他们”大概指的是,她的父母。
“老师是华北大学的教授,师母也是,平时私底下就喜欢看书,写写书法,倒是好像跟你有些不同......”
许是她小,看书的时候总是不静,玩一会,看一会。
“那他们为什么会死?”
闻栀心底有些诧异,竟然是这样的身份,按照道理来说不应该会抛弃她。
“你怨他们吗?”靳夜琰没直接回答,放下手中的笔。
“不怨,我不觉得我生日那天是不幸了,能遇见你,我觉得是幸。”
闻栀放下玉佛,起身,走到靳夜琰身边,顺势抱着他,少女身上带着特有的清香,窝在他的怀里,毛绒绒的柔软,“我真的很开心遇见你。”
靳夜琰拍了拍她的背,“能接受任何意想不到吗?”
“能啊。”她的声音闷闷的从他胸口传来。
“师母的死是意外。”
“嗯。”
呆在靳园的几年,闻栀变了很多,不像以前她的世界里只有黑与白。
靳夜琰觉得也是时候告诉她一些往事了:“是大出血难产,老师骗了所有人,说你和师母都不幸死在难产里,谁都不知道,他把你送去了福利院......”
靳夜琰一边说一边观察闻栀的情绪,见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接上刚刚的话:“然后他安顿好所有事情,在家中服毒自杀。”
“君未亡,我未走。”闻栀淡淡点评了一句。
靳夜琰没想到她还能谈笑,“我早些年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到处打听你的下落,终于顺着医院生产这条线索,找到你在的福利院,把你接回来。”
“小时候,我在老师家住过一段时间,你没享受到的父爱母爱,我代你感受过了。”
闻栀总结:“我有小叔就够了。”
闻栀对父母这一块的感情几乎空白,谈不上多疼多痛,感觉他们就像她胸前挂着的玉佛,无悲无喜的见证她长大,无论她失意还是开心,神在天上凉薄悲悯,她在凡间肆意悲喜。
“栀栀,栀子花的花语是喜悦,坚强,永恒的爱,是一生的守候。”
靳夜琰低头看他,恰好闻栀抬起头。
“可是栀子花是属于她的。”
她,闻栀始终不愿意称呼她为母亲。
靳夜琰刮了下闻栀的鼻尖,“我对你也是一生的守候。”
后来,闻栀去查阅资料,栀子花花语的谐音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一年初春,她亲手在靳夜琰的小楼前种下大、小叶栀子树,来年开春的时候落了满园的栀子香,他只需要待在书房,就可以看见满园的栀香。
杜甫有一句诗:“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
靳夜琰对她太好,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她感谢上天,赐给她一个最好的靳夜琰,细水长流,不急不躁的教会她心怀感恩,心怀慈悲,三生有幸的遇见,她只想好好珍惜。
18岁生日那天说出口的爱,现在想来,后悔又不悔,若一辈子都藏着,她一定会更后悔,但话一出口,两人的关系就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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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栀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和秦亦把话说开后,秦亦自觉道歉。最后,两人回到包厢。
没有再给闻栀过生日,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秦亦对闻栀的不一样。
到了晚上七点多的时候,闻栀担心靳夜琰又打来电话,拿出手机,点开他的对话框。
想了想,编辑了句:“栀子花落了雪,我们白头了吗。”
陈述的语调,因为知道他不会理会。
感觉不太好,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打了一句:“报平安。”
后来觉得这三个字都显得有点多,干脆打了一个“1”给他发过去。
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闻栀猜测大概是懒得理她。
后来仔细一想,远在大洋彼岸的北城,时差八小时,这会大概是凌晨三点,他可能在睡觉。
刚放下手机,下一秒,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闻栀打开微信,是靳夜琰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盯着这个问号,闻栀突然有点想笑。
“笑什么呢?”秦亦凑过来,正好看到屏幕上的对话,他愣了一下,“1是什么意思。”
“还活着的意思。”
见闻栀放下手机,秦亦问:“不回他了?”
“回什么呢,说什么都想在后头加一句我想你。”
“你倒是......”秦亦想着措辞,“口不遮拦。”
闻栀乐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无比坚定。”
“得,革命还没成功,我还得努力挖墙脚。”
秦亦倒了两杯酒,一杯举到闻栀面前,“给个机会,把自已灌醉,我好乘虚而入。”
两人把话说开了以后,倒是什么茬都能接一个。
耳边的音乐没有先头那么响,听着抒情的音乐,闻栀心挺静的,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这是什么歌啊?”
“一爱难求。”
耳边响了几句歌词:
“有道说,此生所求,不过翻云覆雨厮守,
求若不得,执念悬心,眉头紧锁,
有道说,来世若求,唯愿寒蝉仗马参透,
梦为心囚,赐我爱着,半生着落......”
闻栀浅喝了一口,好像给她倒的是果酒,不是很辣,甜甜的滑过味蕾。
秦亦去点了首歌,唱的什么闻栀听不太清了,只知道周围都在起哄,不停地朝她看。
她微笑着看着秦亦,嗓音落幕,找了一个借口,起身,走了出去。
兴许是喝了一些酒,脚步轻飘飘的,狭窄的过道,偶尔有几对情侣相拥着走过去,转角处,还有一对抱着啃在一起。
说不上来的感觉,闻栀心头沉甸,她几乎已经从多方线索里认定靳夜琰对她的好仅限于长辈对晚辈,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无法割舍这段不可能有回应的感情。
喝下去的酒精像一个个绵密的泡沫从胸腔里爆开,沉闷又迟钝的割裂着心底的弦。
她十三岁以后的人生几乎每一天都有靳夜琰的记忆,梦破碎的那天,就像千里之外的那棵古树轰然倒坍,在她心底砸下一个大坑,一下子心头落空,整个人生似乎蒙上一层透明的白纱,无知无觉又莫名晦涩。
她是想他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年少时,在靳夜琰的书房翻书,从里面找到一些晦涩古文,让靳夜琰解释。
想到这里,闻栀拿出手机,给靳夜琰发了条消息。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他一定知道这首诗的后半句:“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当时靳夜琰是这么解释的。
他看着闻栀手指滑下的诗句,说:“古人说思念无穷无尽,难以自拔,想一个人只剩苦恼和眷恋,我说思念无声,藏在心底,让心动和克制自我较劲,再爱,也忍一忍,借用一句话,爱到极致不纠缠,思到极致不相见,情出自愿不负遇见,不谈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