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魏和斌的葬礼如期举行。

亚洲太阳观察委员会和各个洲的委员会都有几位代表来参加这个葬礼,来纪念这位默默奉献的人类英雄。葬礼的最后,大家都来问候魏和斌唯一的儿子——魏子贵。其中有父亲生前的同事、朋友,但更多的是,那些和他生前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人。

在这些人当中,最为难过的应该是朱宇。朱宇拉着魏子贵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嘴里念叨着:“孩子呀······如果呀······孩子呀······如果······”

但魏子贵却十分平静,他并没有表现出伤感,只是看着朱宇的泪水在脸上流淌。就像是几年前,他的母亲在最后时刻将他送入父亲怀中时一样平静。从那时起,还未记事的他,用幼稚的体感,知道了死亡是人的一生中必然经过的一个阶段。很多人觉得看透了死亡的必然性,就一定会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但是他并没有,他感受到了恐惧,恐惧自己身边的人离去。

他看着逐渐失声的朱宇,朱宇身后走来自己一两个为数不多的亲戚,安慰着朱宇,与其说是安慰,倒不如是说是几位人一起同病相怜。

朱宇已经泣不成声了,但是魏子贵可以听见一个词:如果。

“如果······如果······”魏子贵心中嘀咕着,“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猛地希望已经是骨灰的父亲,可以再化为人形,再看他一眼。

“如果······如果······”他在平静地走过葬礼的所有流程之后,也流下了眼泪。

陈琳在背后默默抚摸着他的背,他顺手拉住陈琳的手,哽咽地说:“你不要离去······你不用要离去······”

葬礼结束后,魏子贵独自将父亲的骨灰载到一处海边。就是在片海,父亲和魏子贵第一次谈论星星。他看着父亲的骨灰,没有犹豫,将骨灰撒向大海。骨灰溶解在水中,逐渐没了踪迹。就像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办公的地方,他早已死去,但是其他的人却还在为所谓的太阳危机奔波。

这时候,他感受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是一位戴着透明框眼镜,脸上留有略微灰白的络腮胡子的北欧人。他身旁还跟着一位Z国人。

Z国人挥了挥手,说:“你好,魏先生,很遗憾听到你父亲死去的消息。”

魏子贵冷冷地点了一下头。

“这位是列加索夫先生,是欧洲太阳观察委员会的主席。我也是其中一员,我是他的翻译,他有些话想要和你说。您看,您可以给点时间······”Z国人说道。

“嗯······可以。”魏子贵回应道,开始打量列加索夫。

列加索夫笑了笑,自这第一次笑起,魏子贵常常觉得这个人的笑意意味深长,而且眼中似乎有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蕴藏着一种智慧。列加索夫开始说出一段俄语,然后让他身旁的人翻译:

“列加索夫先生说,十分遗憾听到你父亲离世的消息。我原职工作是在E国联邦航天局当行星观察员,你父亲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忙手头上的工作,后面等我出来找你父亲的时候,才得知你父亲被紧急送往医院。

“你的父亲十分恪尽职守,没有他,目前太阳观察委员会的规模不会发展到今天这般庞大。我相信在几十年后,他将会是万众瞩目的人类英雄。他在委员会的这段时间,一直在采取手段通知各国政府,在对各国政府失去信心之后,就来时寻找科学界其它领域的人才,希望在他们当中寻找可以延续人类文明的方法。在我们内部,他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很多计划已经有了蓝图,以人类的科技发展速度,完全有能力实现。”

听完,魏子贵点了点头,说:“很开心听到我父亲的贡献。”

“是的,你父亲很厉害,对于我们委员会来说,他的存在十分重要。目前有一件事情需要征求一下你的意愿,魏博士,在我们委员会内部的协商之后,发现,你现在研究的时间旅行的项目或许也可以为人类文明延续做出贡献,我们希望可以邀请你加入委员会,为人类文明延续贡献出一份力······”

此时,魏子贵抬头看向列加索夫,他目光无神,看着眼前这位北欧人。他几乎猜到了这个北欧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的父亲在延续人类文明事业上做出了如此大的贡献, 我们不会让你父亲的贡献付之一炬,我们希望你也可以加入我们,延续你父亲的意志,继续为人类文明延续奋斗。”

翻译完,列加索夫用充满期望的目光看着魏子贵。

魏子贵眼神暗淡,他没有立刻回应列加索夫,而是看向了海边。父亲的骨灰早已没了踪迹,他和朱宇收拾完父亲的遗物,回到家后,他彻夜看着父亲过去几年来的研究,他对目前委员会所掌握的对太阳的情况有大致的印象。太阳危机彻底爆发,需要四百多年的时间。在这一段时间当中无数的政治家、军人、科学家······等等来自全人类的力量将会前仆后继地投入到这当中去,只是现在看来,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只会像父亲的骨灰一样,撒向大海,无踪无迹。

人生来没有什么宿命之类的东西,他生来就没有母亲,一直以来都是父亲在陪伴着他,现在父亲去世了,自己身边的人只有陈琳。他希望自己的余生,还可以有爱。

就像父亲希望他的平凡一样。

他面对列加索夫说道:“对不起,我不参加你们委员会。”

翻译完后,魏子贵以为列加索夫会表现出失落甚至吃惊,相反,列加索夫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一样,十分平静。

魏子贵接着说:“那是四百年后的事情,我希望我现在的生活可以过得好,这是我所希望的,我不想身上揽下那么沉重的责任,我不想,我不合适,对不起。”

列加索夫犹豫了片刻,回应道:“感谢你刚刚所花的时间。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们委员会自成立开始,就认为太阳危机在我们的努力之下,总有一天,可以得到全球的重视。到那时候,全人类都会为了延续文明而奋斗,这是我们的理想。到那个时候,这将会是一股席卷全球的浪潮······”

列加索夫顿了顿,眼中终于露出了遗憾,更多的是不舍和伤感。此时的魏子贵还不清楚其中的伤感从何而来。

只见列加索夫说道:“等到那时候,历史将会再一次证明——个人命运终将淹没在时代浪潮里。再见,魏博士。”

说完,列加索夫就离开了,魏子贵将会回到自己的家庭当中,回归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当中。钻研有关于时间旅行的学说,然后平凡地和陈琳生活。至于所谓的太阳危机和人类文明延续计划,他将抛之于脑后,在自己未来的生命当中,都不会有过多的参与。父亲的去世,就只是每一个平凡人在生命历程中,或早或晚地所经历的一个阶段。

仅此而已。

在翻译的接送下,列加索夫来到了机场,准备搭上回欧洲的旅途。他仍然在惋惜,在延续人类文明的队伍中缺少了像魏和斌这样的人。他来到候机厅,正当他准备在自己的航班到来前休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他的旁边。

“该死,你也来参加了。”列加索夫为这个人的到来感到震惊。

这个人身穿白色的衬衫,这件衬衫十分洁白,洁白到有些许发亮。这样的衣着让列加索夫感到有些恶心。这个人就是在魏和斌在突发病症前所见到的神秘人——伊森·维金斯。

“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什么,指挥官?”列加索夫问道。

维金斯并没有理会,只是用冷冷的语气问道:“魏博士没有接受你的邀请?”

列加索弗点了点头,说:“是的,这对于一个失去双亲的人来说太难了。他现在的选择完全可以理解。让这样一个人再背负全人类的责任有些不公平······”

“这对于谁来说,都不公平,列加索夫博士。”维金斯说道,“不论如何,魏博士终将会选择为全人类的延续而奋斗,只是代价会相比于他现在主动提出合作要来得残忍的多。他现在的妻子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他一切行为的动力,我们会将这个动力转化到为人类当中去······哪怕是牺牲他的妻子。”

“混蛋,你不能这么做,你还有没有人性?!”列加索夫低声骂道,他用力瞪着维金斯,额头的血管尤为明显,就好像随时要喷出一般。

“人性?这已经不重要了,在我经历的所有磨难中,失去自己的至亲只是很小的一个代价。一个魏博士的至亲,在全人类的命运当中究竟算得上什么。你还不明白嘛,当你看到人类所有战舰被当成烟花一样,在宇宙这块黑夜中转瞬即逝,你知道那个绝望嘛?你不会理解的。魏和斌不是重点,重点是魏博士的时间旅行,我们需要他。”维金斯低声说道,刚刚他压低着喉咙,语气像是一种低声的怒吼。

列加索夫哑口无言,他看着维金斯,像是看着怪物一般。这人在其它情况下几乎没有感情,唯独在关于人类文明延续之上,他却是这样的无情、固执。

通知到了列加索夫的航班,他起身准备离开,在离开前,他问了维金斯最后一个问题:

“你口中的‘地球志’,可以实现吗?”

维金斯顿了顿,抬起头,用瘆人、无神的眼神看着列加索夫说道:

“计算出来的东西,不会有错。”

列加索夫搭上了回归欧洲的航班。他将继续在联邦航天局的行星观察员的岗位上继续工作,一边又要在欧洲太阳观察委员会的主席岗位上,为全人类文明的延续而奋斗。他迎接着傍晚的晚霞,迎接着落日,迎接着这本是常见的自然景象。太阳依旧在那,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但是它内部却膨胀着足以在未来四个世纪里毁灭整个太阳系的能量。人类现在还在被这般恐怖的能量吸引着,赞美着这个美丽的死神,列加索夫顿时有些无力感。

维金斯没有搭上回归欧洲的航班,因为此时的Z国更需要他。在未来,他将为人类几个重要转折点,奉献自己的力量。

当晚,陈琳看出了魏子贵的沮丧,于是动人的她带着那个陌生的孩子,一起拉着魏子贵出门散步。

此时的街道形形色色,很多人开始着自己的夜生活。路上行人、路边小车,大家都还在按照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的继续生活,丝毫没有感受到关于太阳危机的威胁。若是接下来的时间,都这般度过,那么四百年后的危机真的并不重要。

他转头看向陈琳,此时的陈琳并不知道太阳危机的存在,他没有告诉她,她觉得这个世界的真相会玷污本属于陈琳的美好,他宁愿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失去过去的记忆。父亲去世时是因为病理性的,而不是因为扛着拯救全世界的责任。

在洁白的月光下,在满是烟火气的街道上,他们似乎是一家三口,在饭后走在稀松平常的街道上,这就是他希望的生活,在现在、在未来,都是如此。

或许是为了转移魏子贵的注意力,陈琳突然问道关于时间旅行的研究:

“你的时间旅行,研究的怎么样了?”

“还在理论阶段,但是已经有基本的理论了。大概来说就是依靠时间相对论的概念,我们会到达运动速度较快的空间,然后再返回到相比之下,运动相对较慢的地球,以此达到穿越时空的能力······”魏子贵在解释的时候,看向了陈琳,陈琳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显然这其中的复杂是普通人不大能接受的。

魏子贵笑了笑,“等下次我再仔细和你讲讲哈哈哈哈哈······”

第二天,魏子贵回到科学院的工作岗位上。他此时已经是Z国的院士,他的时间旅行研究项目虽然已经立项,但是仍然处于理论研究阶段。他很诧异这个项目被顺利通过,虽然是当作一种秘密的研究项目进行,很庆幸自己未来可以在这个领域里不断投入自己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