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进入深冬,外面冷气逼人,北风呼啸着从大街小巷穿城而过。门前几棵柳树枯瘦的枝干在暗夜的风中抖动着,地上的物品被风刮得凌乱不堪。
院子里老刘和二愣子正准备启程,车灯闪亮发出刺目的光晕,照在东屋的玻璃窗上。睡梦中的婆婆和女儿被马达的轰鸣声惊醒,婆婆轻手轻脚地从屋里走出去,嘴里不停地叨咕着:“这帮王八犊子早上不睡觉,又起来捣鼓啥?”婆婆对于家里的大事小情从不过问,在她的思维里一切都是混沌初开。只有眼前这刺目的光影响到了她安静的睡眠,她才起来过问一下。
她只关心随身携带的几件衣服,一包茶叶,一捆自家种植的烟叶子。闲暇的时候,婆婆总是一遍一遍在手中揉搓着烟叶儿,把揉碎的叶子卷得像手指头一样粗细,叼在嘴里,而后贪婪地吸食。
女儿雪晴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晚上放学回家,满屋子烟雾缭绕。婆婆在东屋抽,二愣子在西屋抽,两个屋的烟雾从敞开的门里窜出来,在外间屋扭作一团,整个屋子都没有清爽的时候,我和两个孩子长期饱受着二手烟的毒害。
听到说话声我从屋里走出来,正遇到婆婆站在门口向外面窥视。我急忙摆手,示意婆婆快回屋里,别冻着。婆婆无论说话,做事情,都感觉她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她没有正常人的思维,想得事情简单明了,以至于你必须直截了当,让她能够听得懂。这次婆婆心领神会,颠颠的进了屋,重新把门关上,到炕上继续躺着去了。
黎明之前天又变得昏暗起来,星星寂寥地眨着眼睛,北风还在叫嚣着,像二愣子阴晴不定的脸,也像他冷不防的叫骂声。在这个家里,没有阳春白雪,只有北风怒吼。外面即使阳光明媚,屋里依然感觉到寒冷异常。
听着三轮车的马达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晨曦微露的黎明,我的心才慢慢放回到肚子里。这是个最舒心最惬意的清晨,因为那个醉鬼丈夫离开了家门,看不到他那张充满煞气的脸,家就恢复了难得的平静。
吃完早饭,女儿背起书包去上学了,儿子在屋里到处跑。我去稻草垛挑选几捆高一点的,刷干净草叶子,回到家用热水浸泡完了,坐在炕上开始搓绳子。
为了来年育苗压塑料布,防止大风把布掀开,每年都要提前把草绳子准备出来。这几天正好清净,我连续不停地搓了两天,手掌上搓出来红红的嫩皮,一触碰就疼。搓完之后,我用两只手撑开测量出长度,估计已经绰绰有余,随后把屋子收拾干净了。搞完这份活计,心里就轻松了。
两车荞麦面没有几天就卖完了,这让二愣子的心里开始飘起来,他一下子感觉自已快成大款了。二愣子没有驾驶证,所以不敢跑高速,这次也一样,他晓行夜宿,一路颠簸向着赤峰老家奔驰而去。
行程将近四百多公里,终于到达一个叫山嘴子的地方,来到了一家面粉加工厂。他们准备在店房休息一宿,这样,第二天上完货就能顺利往回返。晚上,加工厂老板弄了一桌子酒菜,请二愣子和几个小工喝酒。几杯酒下肚,酒桌上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给二愣子戴高帽。这个人说:“一看老弟就是个跑外面儿的,办事情拿的起放的下,将来一定能发迹。”那个人说:“大哥办事敞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大家伙一顿云山雾罩的吹捧,听得二愣子忽忽悠悠的有点找不到北了。
喝完酒之后,他被几个人怂恿着去推牌九,本来就死要面子的二愣子,架不住人家的三句好话,借着酒劲儿,随即满口答应。又兼二愣子好赌如命,正好手里有钱,可以好好地潇洒一把。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老刘已经看出来端倪,把二愣子拉到一边提醒他。
“我看你还是别下场了,这几个人没安好心眼,人地两生的,上了他们圈套咱们犯不上。”
二愣子根本没把老刘的话当回事儿。
“没事儿,人要是点子好,不怕他们做鬼儿,我还想祸祸他们呢。”
二愣子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一出口,气得老刘没再说什么。心里断定二愣子今晚上要栽到这几个人手里。既然不听劝,老刘只好躲在了一旁静观其变。
这时候,几个小子满脸殷勤,让二愣子感到身价倍增。他哪里知道这里摆好的牌局,就等着他来入瓮。刚开始的牌二愣子打得极为顺手,也收了几把好钱儿,这让二愣子吃到了甜头,大脑立刻亢奋起来,随即越战越勇。
接下来牌风一转,二愣子再次坐庄就处在了下风头,两把牌接连失利,把刚刚赢到手的钱又倒了出来。这还不算,自已口袋里带的钱也输掉了好几张,二愣子的心有点起急。这时候,屋里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这些人纷纷扒着他的肩膀头,探着脑袋盯着庄家的牌想一睹为快。这让二愣子越来越烦躁。为了避开众人讨厌的窥视,二愣子拿着一把牌躲出老远。这给下注的人以可乘之机,他们趁势相互间做起手脚来,倒换了扑克牌。
当二愣子看清了手里的牌,心里暗自为手中的牌沾沾自喜的时候,那几个人却不露声色地抬高了赌注。几把牌下来,二愣子手里带的钱已经输出了一半,这让他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他急于要和这些人一决高下,把输掉的钱赢回来。可是,他每次抓到的牌都不错,在牌桌上却不给力。他的牌好,那几位的牌比他还好,让他连输了好几把。
此时,老刘站在二愣子身边,背地里拽了他一下,这让他有了一丝警觉。二愣子站在远处看牌的档口,冷不防瞄了一眼牌局上的动静,正看到小个子和另一个人在换牌,他顿时明白了一切。怪不得自已输得这样惨,原来是这几个小子给自已下套儿。二愣子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他可以在牌桌子上耍赖,却容不得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耍他。一时间恼羞成怒,他几步走到跟前掀翻了桌子。照着对面的小子脸上就是一拳头,打得个满脸开花。随后抄起了一把椅子,向着身边的黑脸膛抡了过去。
一看打起来了,周围看热闹的都一哄而散。玩牌的几个小子都跳起来,一个大个子眼疾手快,顺势接住了二愣子抡起的椅子,另一个小子照着二愣子的脑袋“哐哐”就是两拳头。其他人也一拥而上,对着二愣子一顿拳打脚踢。都说“好汉难敌四手,好狗架不住一群狼。”二愣子虽然称不上好汉,但在打架斗殴方面却是一个江湖老手,面对着一帮涉世未深的对手,也不至于太怂。他猛一回身,一把掐住一个小个子的脖子,把他拖到了一个墙角,掐得小个子直翻白眼。
他对着冲过来的几个小子大声喝道:“你们他妈的敢过来,我就一使劲弄死他,你们信不信?。”
几个小子被二愣子的一声断喝,吓得没敢往上窜。其中的两个小子看事情不妙,纷纷逃离现场。眼前只剩下这个小个子,被二愣子拽着脖领子,他顺势跪在地上不断求饶。并从兜里掏出赢来得二百块钱,一股脑塞到了二愣子手里。
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已经服软了,还把钱还给了他。再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二愣子再浑,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于是,使劲踢他了这个人一脚,嘴里骂了声:“滚”。那个人慌忙站起来,仓皇地向门口奔去。临出门却咬着牙留下一句话:“好小子,你等着我的。”说完,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屋里只剩下老刘和二愣子两个人,面对着眼前的残局,老刘暗暗提醒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咱们还是走吧!”二愣子想到小个子那恶狠狠的眼神,也感觉到情况不妙,说了声:“走,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们开着车还没有绕出村子,就听到街巷里闹嚷嚷的一片喧哗,一伙人潮水一样向这边涌来。其中有个人高声大喊:“他们开车要跑,快点追,别让这两个小子跑了。”眼看就要追上了,他们听到石头砸落在车棚子上的“哐哐”声。二愣子情知不妙,一踩油门,三轮车排气管子里冒出了一股蓝烟,轮胎下扬起一路尘沙冲出了村落,驶入了茫茫夜色中。
开出了一段路,老刘摇起玻璃窗向外望去,除了听到村庄里传出来的几声犬吠,再听不到任何动静,这让他们轻轻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人们说,山野出刁民,看来真惹不起。”直到现在,二愣子仍然心有余悸。
“今天你是捡了个大便宜。”老刘补充道。
二愣子也暗自庆幸这次跑得快,如果再晚一会,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他们开着车马不停蹄,连夜跑出了二十多公里的路程。稍微稳下心神,二愣子才想起自已兜里的钱已经输了将近一半,这让他变得十分沮丧。本来进货的钱带得绰绰有余,这下甭说拉满车,就是半车也费劲了。
“你说这咋整,拉半车回家怎么交代?”二愣子说这话,和今天做出的这件事,他心里也胆怯。出去是为了挣钱,现在可好,被他三下五除二地败家了,回到家颜面何存。他又不是一个彻底连脸面都不要的人。
老刘看穿了二愣子的心思,这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谁知却混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而且又身无分文。如果能将桀骜不驯的二愣子把控住,起码让他的性格有所收敛,对于以后的合作有好处没坏处。心里有了主意却不动声色,接着对二愣子的做法就是一顿批评:“你这个人就是不听劝,开始我都看出来了,那几个小子就是要祸祸你,我怎么拦都没拦住。”
“我也大意了,心思玩几把就撤了,谁知道这几个小子耍坏?”
“很明显嘛,你一个外地人,没把你兜里的钱全弄走,你就偷着乐吧!”老刘说得不无道理,那些人就是冲着二愣子的钱,才这样大动干戈的。
二愣子心里害怕,但是作为男人,嘴上还是很强硬的,他不能在别人跟前服软。“能耐的,他们要是把我惹急了,我也不让他们好过。”
老刘鼻子里“哼”了一声,讥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你就吹吧!不吹牛能死啊!马上这关你都过不去。”
被老刘这样一顶,二愣子说话软了下来。“你快想想法子吧!我在这里一摸黑,谁也不认识,咱们现在何去何从,一切都听你的。”
听二愣子这样说,老刘也就不再计较。他们顺着盘山公路一路疾驰,行驶了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在半夜时分,终于在下梢子村站住了脚。
一条正街上,不时有灯火在闪烁着,其他街巷皆是一片寂静。他们把车停在了一家旅店门口。老刘从车上下来,迎着刺骨的寒风,叩响了这户人家的大门。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揉着惺忪的眼睛,从屋里走出来,瓮声瓮气地问道:
“你们住店啊?”
老刘走上去说道:“老板,你们这里住一宿多少钱?”
“每人二十,你们还有车是吧?停一台车五十块钱。”
“太贵了,便宜点吧!”老刘和店主商量。
“都几点了,还讲价钱?少收你十块,不能再少了。
“行,行。”老刘满口答应。
“你把车开到对面的院子里,那里停放安全些。”
按着店主的指引,他们把车开进了对面的院落里,随后锁上了大门,两个人裹着大衣一前一后走进了旅店。
他们被安排在一个小炕上,这里空间狭小,只有两张木椅靠墙摆放着,地上留有一点空隙,供人来回走动。
炕上没有多少热乎气,让他们依然感到异常寒冷。躺在陈旧而冰冷的棉被里,过了好久,透骨的寒意才渐渐散去,虽然身体稍微有点缓和了,但二愣子根本没有一点睡意。
一路上连惊带吓,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想到眼前的处境,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唉!咱们咋办呢?这拉半车荞麦面回去也不是办法啊!”
老刘蹙着眉头沉思良久。
“现在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自已开车下村子挨家挨户收荞麦,回到加工厂再加工。这样能省下一部分钱,估计能装满车,但是受累。”
二愣子一听,当时来了精神。
“受累不怕,只要是能把今晚的损失补救回来就行。”
“那就这么着,咱们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下村子去收荞麦。”
他们打定主意,二愣子的心也放了下来,两个人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在杂货店买了一个钩子秤,按着老刘的计划,下村子开始收荞麦。刚开始没有经验,只能用手感去估量荞麦的水分,挑着干松一点的收购。忙活了一天多,他们用手里剩下的钱购买了满满一车荞麦。眼看夕阳西下,需要把收来的荞麦送往加工厂去加工。没有钱雇工,他们自已动手搬运粮食袋子,两个人累的汗流浃背。二愣子赌博给自已带来的后果,就是为了一时痛快,过了几把牌瘾输了钱不算,还差点惹出来祸端。为此付出了成倍的代价让他有了一点悔意。功夫不负有心,两天的时间,他们终于拉着一车荞麦面满载而归,返回了盘锦。
二愣子到家之后,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有一次老刘去弟弟家里取东西,闲谈时对母亲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这件事,母亲不告诉,我只能蒙在鼓里。
二愣子回到家照样吆五喝六,半夜三更睡醒一觉之后,要起来喝酒,让我给他弄菜弄饭,我睡得正香。(老刘来我家住,我只能带着儿子搬到婆婆这屋。)夜里对于二愣子的叫喊十分敏感,听到他异样的声音就激灵一下。于是,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半夜三更的喝啥酒,睡觉得了。”就是这样不情愿的一句牢骚,让二愣子突然发起疯来。从窗台上拿起一个玻璃瓶子,朝着刚走进屋来的我砸了过来,我往后一闪身,玻璃瓶子碎了一地。吓得在炕上睡觉的老刘一骨碌身坐起来,怔怔地看着二愣子。婆婆听到不是好动静,也披上衣服踉跄着从屋里走出来看究竟。二愣子看到他妈过来了,更加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你妈的,让你整口吃得,赶上要你命了,让老太太起来干啥?都给我滚。”
我和婆婆急忙跑进屋躲起来,老刘下地端来了吃剩下的花生米,还有一碟子咸菜,陪着他喝了一碗酒,他们闭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为了销售得快一些,二愣子找了一个人来帮忙,去外村子处理荞麦面,一天下来销售的还算顺利。盘锦本地迁移过来不少内蒙赤峰人,他们虽然吃着大米白面,但是老家的这些杂粮还是非常得意的。现在还送到门口来了,再说吃什么也是吃,那就用稻谷换两袋荞麦面。一个村子的人相互传达着消息,一天不到黑,已经销售了一大半。
眼看着过了晌午,几个人连卖带吆喝,还得扛着荞麦面送货上门,都感到了饥肠辘辘。路过街头时看到有一家小饭店,二楞子说:“都够累得了,咱们去吃点饭休息一下。”于是,三个人上了车,向街上的那家小饭店开去。
二愣子,甭看进货时惹出来点麻烦事,但是通过努力也进行了弥补,回来时荞麦面还卖得挺尽人意,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天,这车面也能出手。想到这里心里挺顺畅,随即眉飞色舞起来,三个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老刘年纪大了,仅仅喝了不足二两酒,因为要开车,老刘劝阻二愣子少喝点。“咱们仨喝一瓶就可以了,回到家再痛快地多喝几杯。”
“没他妈啥事儿,今天卖的挺痛快的,都不容易,多喝几杯解解乏。”
接着又要了一瓶二锅头,直到把两瓶酒喝个精光,几个人酒足饭饱之后,二愣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饭店。
一阵寒风袭来,身上刚才的热乎劲儿已渐渐消散,三个人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大衣。二愣子使劲揉了揉满面潮红的脸,打了几个饱嗝之后强打精神上了驾驶室,开着车径直往回返。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很快,路过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他没敢从街市里穿行,走的是外环,绕过了繁华地段一路前行。离家只有十五公里的路程,而且都是柏油路面,道路平坦。二愣子却像开着过山车,车也跟人一样左摇右晃,摇摆不定,但在酒精的作用下车速却在不断地飙升。
行至中途,酒劲儿上涌,二愣子一阵阵头昏脑涨。随即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地感觉自已的两只眼睛要相互粘连。他努力地支撑着身体,眼睛被由远及近的车灯晃得更加迷乱。突然,一台黑色的小轿车在前方不远处,打了一个旋儿,转身往回奔。这个异常的举动给醉眼迷离的二愣子来了一个措手不及。慌乱中他急忙向左打方向盘,与调转车头的黑色轿车来了个痛苦接吻。只听到“哐当”一声,三轮车戛然而止,二愣子如同傻了一般迟愣了片刻,酒也被吓醒了。
几个人跳下车来,此时,眼前的黑色轿车已经面目全非,中间部位塌陷了下去,像一个变形的饺子。看到这种情况,二愣子顿时懵逼了。
正在茫然失措的时候,帮助二愣子卖荞麦面的村里人和轿车主认识。他找到轿车主人通过私下里协商,把这次车祸责任都归给了二愣子,让他包赔轿车主3500块钱了事。这让二愣子的头一下子大了几倍,面对着轿车主的步步紧逼,如果不赔钱就报案。整日在家里威风八面的二愣子一下子怂了,点头答应了车主的要求,说马上回去借钱。撞车之后,一筹莫展的二愣子给家里打回了电话。
“车半路出事了,我把人家车给撞了,万幸没伤着人。”
我听了头“轰”了一声。这个该天杀的,一定是在外面喝酒了,要不然,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就把人家车给撞了。
“那个小子向我索赔3500元,要不然就报警了。”
“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那就让他报警呗。”我随口说道。心里想到,报警还不一定怎么定呢。
“你知道啥?跟着瞎掺和。”二愣子来了不耐烦。
“他喝酒了,警察查出来他酒驾,不得拘留他,那赔得更多。”老刘在旁边抢着说。
“不报警你拿什么还给人家钱?你自已想撤吧!”我第一次硬气地挂断了电话。
家里就剩下五十多袋稻谷了,折腾干净了,来年连种地的钱都没有了,你二愣子这哪里是在做买卖挣钱,这不是在败家吗?
二愣子在这里没有三亲六故,和他整日在一起的那些赌徒酒鬼,混得一个比一个穷。最后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在我的一位叔伯姐家的女儿那里借到3500元。
过了好久,二愣子又打回来一个电话,虽然身处逆境,这个电话却变得体贴入微起来。
“老婆,你别着急,钱借到了,我解决完事就能回家。”
挂断电话,我的心里像堵着一团烂麻。虽然没有亲临现场,我断定这起事故一定与二愣子喝酒有关,若不然他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和我说话。闯下这么大的祸,把几个月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堵了窟窿,就因为他多灌下的一碗酒,一脚油门,一个误断,什么都没有了。到头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债,他二愣子对这个家做过什么好事?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在法院部门工作的二嫂子,希望得到娘家人的帮助。一会功夫,二嫂打来电话,问二愣子所在的具体位置,她带着人过来把责任重新认定一下,这样也能挽回一些损失。二愣子怕自已酒驾肇事,弄不好会蹲班房。为了尽早息事宁人,便急不可耐地把钱给了对方,让二嫂子一行人白跑了一趟。
我得到消息之后,恨不得上去咬他几口解解气,怎么摊上了这么个不争气的。说是说,二愣子回了家,我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了,连一句埋怨的话也不敢吭一声。
回家第二天,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二愣子找来了收水稻的车辆,私自做主把仓房里留着春耕买化肥种子的粮食卖掉,还清了闯祸拉下的饥荒。望着仓库里剩下几袋口粮,我眼中含泪,不知道来年的日子怎样打发。
这次车祸的事情过去了,他依然烟酒不断,没钱就到卖店赊欠账,不知愁不知忧的,过了当时的那道坎,危机消除了就什么都不管了。
本来想着卖完最后一车面给老刘分红,毕竟是人家给领得路,你才能赚到钱。可现在二愣子酒驾之后的一场车祸,把一个多月卖荞麦面赚来的钱赔得精光。这还不算,还在商店赊欠下了不少熟食,烟,酒,饥荒。老刘也感到很气恼,又不能发作。没办法在我家继续住了下来,就等着来年开春,二愣子办理了驾驶证之后再度出山。
眼看着到了年关底下,手里连买年货的钱都没有。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家,孩子老人眼巴巴的盼望着过年,过年却是如此的破落不堪。眼前的日子叫我有苦难言,本来今年有一个很好的收成,如果不做买卖,日子也是过得去。如果二愣子不喝酒,不出事,这个年应该是挺宽裕的。可现在,家里连一百块钱都拿不出。没有那两把刷子还搞什么买卖,这样下去买卖越搞越穷,岂不是把自已都得赔进去。
大年二十九,我让老刘把家里的一只下蛋鸡杀掉了,过年咋也得有点荤腥。我拔完鸡毛,收拾干净了,扣在盆子底下,等着年三十中午炖着吃。
晚上,外屋灯忽然闪了两下,一下子炸了,黑灯瞎火的干活也不方便。灯线吊得太高,够又够不着,我让二愣子给换一下灯泡,他从外面走进来,对我开口就是一顿臭骂。
“大过年的,你个丧门星,钱钱没有,还一个劲儿地败家。”
“二愣子你说谁败家?这个家不都是你一个人败家的吗?过年连一斤猪肉都买不起,你不喝酒肇事,年能过得像现在这个样子吗?”我满肚子委屈,站起来和他据理力争。
“谁他妈和你过日子,不出车祸才怪呢!都是你方的。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事。有你这种女人在家好不了。”
“没有我在家里,你那天早完了。家里有老妈,还有老婆孩子,你在外面开车还往死里喝酒,你还有没有责任心?”
“都他妈为你们活着,我图稀个屌。想出去玩两把的钱都没有,这日子还过他妈啥劲?”
“你天天都干得没劲,没钱你个大老爷们不去挣,和我较什么劲,这就是你的能耐?”
被钱憋疯了的二愣子,看到那些混混们聚在一起,成天成夜地在耍钱场上大战,而他却只有扒眼的份,让他越得颜面无存,认为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他总觉得我把钱都给女儿雪晴花了,而我可怜的女儿除了在家里吃一顿饱饭之外,上学的那点钱屈指可数。因为这些,二愣子干点活就觉得抱屈,他不愿意出外打工,出外挣钱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丢面子的事。他觉得累死累活地替我养活孩子,总是得不偿失,这种亏本的买卖他二愣子不干,索性就混起来看。
今天被我数落了一顿,气堵脑门,把手里的灯泡往灶坑一扔,“砰”的一声碎了满地,嘴里骂骂咧咧的。
“这日子你自已在家过吧,我走。”
说着话,他在屋里翻腾了半天,觉得没有什么可拿的,随后到砧板上,把扣着的那只鸡拎起来装在袋子里要拿走。我一看二愣子去拿那只鸡,知道他又找那些狐朋狗友去喝酒,起来就去他手里抢夺,被他一脚踹倒在地。随后狠命地推开后铁门,消失在夜色中,北风把门对折了一下,又“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留下了黑暗中独自彷徨的我。
無錯書吧听到外屋没了动静,知道二愣子已经走远,婆婆和两个孩子才敢悄悄地走出来,女儿扶起倒在地上的我。看起来这个年,只能在清汤寡水中度过了。这样也好,年是寡淡了点,但是那个恶棍不在家,也省得整天无事生非。我也省去了生气挨打,孩子们也不用提心吊胆,最起码这个年暂时不用担惊受怕的,行,走了心静。
我把衣服沾着的草屑子拍打了几下,去卖店赊了一个灯泡回来,让闺女帮我挪过来一个大桌子,上面又放上一个小板凳。这样估计能够高,女儿在下面扶着,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去,谨慎地拧上了灯泡。拉开灯,明亮的光晕洒满了屋子,日子再穷也要心明眼亮的,不能被浊气蒙蔽了双眼。
二愣子拿着那只鸡,去了前村的一个亲戚家。这家只有娘俩,一个老太太和她的光棍儿子住在一起。因为家里穷,儿子至今没说上媳妇,母子俩相依为命度光阴。他们和二愣子是一个村子搬出来的,婆婆和这家的老太太认了干姐妹,二愣子有事没事都去他家串门。
为了和我置气,二愣子拎着鸡去了这个干亲戚家,说要在她家过年。人家都是大过年千里迢迢往家赶,而这个小子却在外面躲着不回家。老太太是个明白人,一听这话,知道他是赌着气出来的,那还行?她们勉强留二愣子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就被老太太撵回家了。
这可好,把一只鸡孝敬了别的老人,自已的老妈还有孩子只能吃素过年了。
除夕夜,饺子是酸菜馅的,放了不少油,我把酸菜在铁锅里炒得香喷喷的,和婆婆一起坐在炕上包饺子。日子清苦一点没啥,只要心情好,一家人在一起就感觉到舒心。
二愣子也许又去赌场转悠了,他不在家,天上没有乌云,所有的日子都风平浪静的。两个孩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站在地上擀面剂子,婆婆笑呵呵地包着饺子。不一会,老刘从外面走进来说:“你们这里过年还挺热闹的。”接着又凑近了对婆婆说:“你儿子在耍钱场看牌呢,没玩上。”婆婆说:“这小子,没事去那里待着,不回家。”
他何尝愿意回这个家,如果赌场管吃住,他都可能在那里久住不归,可惜世界上没有养大爷的地方。老刘去外屋洗完手,也参与到了包饺子的行列。过年人多,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包了整整两大盖帘儿饺子,足够一大家子人痛快地吃一顿了。听说除夕之夜包饺子,剩下的面多来年粮食足,馅子多就是生活充裕。包饺子也得绰绰有余,这样,新的一年才能风调雨顺,钱粮充足。我把剩下的面团包起来放好,中央台的春节联欢会刚开始,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就等着半夜放鞭炮煮饺子了。
老百姓有句话:“都说好过的年节,难过的日子。”无论生活有多么艰难,心中总有一束光在前面引路,只要心存希望,就不会被贫穷和困难吓倒。
刚到九点,村子的上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打破了除夕夜的静谧。这不知道是谁家开的头?都说在除夕夜,谁家头一个放鞭炮,谁家来年就能发大财。总有人在你等时间的时候,就会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爆竹炸响,接着,一家连着一家都连续点着,爆竹声响彻云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火药的味道。
一时间,二踢脚,钻天猴,烟花,响雷,震得山摇地动。大地一下子沸腾起来,春天打开了久闭的门扉,孩子们蹦着,笑着,跑着,闹着,让这个喧嚣的日子,充满了和谐,温暖,仿佛到处生机一片。
立春一过,阳气上升,浊气下降,大地回暖,一切都有了新气象。
看着院子里的草叶冒出尖尖的芽,北风一下子调转了风向,冰冻的食物从立春那一天开始融化,外面已经不适合放吃的东西了。
不知道古人是怎么预知的,把二十四节气定得这样准时。立春一到,寒冷的煞气就削弱了不少。立夏刚至,万物越来越变得葱郁。一进立秋,酷热的天气像被施了魔法,一缕凉风不期而至。立冬那天,寒风忽至,大地进入了休眠期。这一切让你不得不佩服节令带来的神奇效应。古代劳动人民通过精心的观察和预测,让二十四节气在一年里顺时而行,真的是一种大智慧。
春节假期刚过,二愣子就急三火四地托人办理驾驶员,他还想继续捣鼓荞麦面。
此时天气回暖,大地也变得土质松软。我和二愣子拿着薄铁锹,去地里做育苗床。第一步得把稻茬子抢下来,晾两天干了之后,把茬子上的土敲打掉了。
再用事先准备好的测量尺,就是一根两米长的竹竿,按着每床宽两米,长十二米的尺码,在地上测出来苗床总米数。还要在床与床之间留出步道沟,床的两头留出来枕头沟。这些是育苗以及管理苗床时,人们在里面所走的通道。
二愣子干力气活是一把好手,这些叠坝塄,修水线,出工修水渠,挑秧苗,秋天装车挑叉子,脱谷扛粮食……。他浑身上下有一股蛮力,像一头牛一样。如果他肯下力气,不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耍浑,戒掉吃喝嫖赌抽这些坏毛病,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可惜这一切都被他放荡不羁的性格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