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像生出来翅膀一般,大地尘土飞扬,让人感觉到天昏地暗,睁不开眼睛。高高的白杨树左摇右晃,各种树木的叶子哗啦啦的叫嚣着,把白色的垃圾刮得满世界乱飞。

村子里偶尔有人经过,他们低着头,猫着腰,身子前倾,吃力地向前走着,一会就消失在村子里的拐角处。

突然,时断时续的吆喝声从肆虐的风中传过来,那声音越来越近。到了大门口终于听清楚了,是收稻子的三轮车过来了。

二愣子急忙从屋里跑出去,拦住了慢慢行驶中的车辆。从车上下来两口子,男的拿着一根铁叉子和女的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二愣子把他们直接领进了西厢房。

这里整整齐齐地摞着一排袋子,袋子里装满了盐丰水稻,这是预备着春季插秧和买化肥的款项。

男的用铁叉子在上中下不同位置穿出来一些水稻,放在一台小型的机器里磨了一把大米。再放到小的计量器上称了称,出了六个半米,觉得出米率不是很高,所以把水稻的价钱压低了一分钱。二愣子想都没想,当时就答应了小贩子递过来的价钱。

拿着卖水稻的钱,二愣子顿时眉开眼笑,他念叨着说要和一个朋友去做买卖。我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动用这些钱,明知道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因为这件事被二愣子借故骂了半宿。

早上起来,二愣子余怒未消,他没好气地把他那双半新不旧的黑色皮鞋穿在脚上,穿上他那件平时从来都不上身的黑色西装。

从外表上冷眼一看,这个人仪表堂堂,年轻,有朝气,高仰的头和他充满睿智的眼睛,都给人一种不一样的神采。但是,就这样沉静着,你看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有在他举手投足间,或者张口说话的时候,才显示出他性格的粗劣和庸俗。

我想,当初也许就是这些表象的东西迷惑住了自已的双眼,才一不小心误入了歧途的。

他把自已收拾停当,一声接一声的谩骂,气得我心在抽搐,抱着孩子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却大气不敢出一声。

我怕他野性上来,再平白无故地挨他一顿毒打。急忙转回身,把孩子放在地上,收拾着烧火做饭,不再看他那张晦暗的满是戾气的脸。

咒骂声随着他摔门而去的身影骤然停止。我一把抱起儿子,冲着这个黑煞神远去的方向使劲“啐”了一口,嘴里骂道,有能耐死在外面,永远都别回来。

当我猛然醒过神来,急忙把儿子放下来,站着凳子打开最上面的那扇立柜门,慌乱地在一堆旧衣服里左寻右找,那叠整齐的一沓子纸币已经没了踪迹。

知道已经被他尽数拿走,当时气得我头皮发涨,急得两眼冒火,恨不能拿一个啤酒瓶子,照着他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来一下子。

我的心口像堵了一团乱麻,吃不下一口东西。把孩子喂完了之后,抱着他无精打采地向二里之外的母亲家走去。

我要把孩子托付给母亲照顾,自已还要到何处的秧苗田里给苗儿通风,以免温度高了,小苗得立枯病。

我把儿子放到木板床上,母亲正在整理和摆放木架子上面的货物,看到我急三火四的样子,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把外孙子轻轻抱在怀里哄着,我趁孩子不哭闹的机会溜出来,直接向着那几十亩责任田奔去。

如果日子就这样无风无雨地过下去也好,他干他的,我干我的,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过到日落西沉,干到白发苍苍,只要是互无打扰,可是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一边管理着秧苗,一边叠着水线沿,这一年秧苗没有闹毛病,也许是上天在帮助我这个苦命的女人吧!

清新的五月来到了,生活在辽西大地上的人们开始忙着泡田,插秧,大辽河的水正源源不断地涌来,像脱缰的野马。

此时,排灌站就是一个大心脏,主干线更像是一根人体的大动脉,将澎湃的辽河水输送到大地的身体里,让所有的生命都享受甘霖,所有的植物都充满勃勃生机。

塑料布里的秧苗长势喜人,嫩嫩的植株已经长到三叶一心了。地里的人们穿梭往返,在各个水线和埝埂间上水,撒肥,女人们忙着种黄豆。

她们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刀,猫着腰在水线边上挖坑,点种,播种的又快又麻利。有的人家也会两个人一起种豆子,男人在前面用铁锹在地上铲出一道缝,女人把豆种投在里面。两个人面对面的干活,男人倒着走,女人紧跟随,像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一唱一和的倒是颇有情调。

我穿一件深褐色的上衣,黑色的涤纶裤子弹力十足。头上扎着一条褪了色的白围巾,一双眼睛呈现出淡淡的忧郁。脸上像带着一个感叹号,每一天都发出沉重的叹息,岁月已经让我这样一个中年女人饱经风霜的侵袭。

我的一个衣服口袋里装着黄豆,另一只手里拿着瓦匠用的小铲子,一边干活一边瞭望着远处的田地。

刚刚耙完的地块还在补水,准备着水层稳定了之后,再把封闭的药剂撒下去。

上午耙完地回家吃完饭,就赶忙回来为各个地块补水。靠近干线的一块地水层发白,相邻的地块刚耙完,那是前院老李家的六亩责任田。儿子一家都在外地打工,家里的几亩地由老两口种着。他们腿脚不好,有时候遇到晚上来水,我帮忙把水豁口敞开,到时候再把水豁口给堵好了,邻里邻居的互相照顾也是常有的事。

农民们在没有种豆子之前, 已经把水线沿都打上了“农达”,这种农药是内吸传导型慢性光谱灭生性除草剂,通过植物的根茎吸收后导致植物死亡。

远处的荒草地上呈现出斑驳的绿意,高低不平的水线沿上,一朵朵蒲公英耷拉着脑袋,苦蕨菜像喝了咸盐水,无精打采地打起了蔫儿。

贴着地皮还没长起来的小草已经慢慢枯萎,这种农药对于植物来说,实在是一种灭绝型的大屠杀。这些朝气蓬勃的野草,还没有尽情地享受阳光的爱抚,就被人们用吮吸露珠的方式将其剿灭了。

站在一处低洼地块的水豁口边,看着放纵的水流裹着一团草叶子,流向露着稻茬子的水田里。

想用手中的铁锹去挡住却没好使,只好看着这团草叶子飘飘悠悠,在自家田地里打着旋儿,最后被水流裹挟着流向了低洼处。

最近心里像堵得像一团乱麻,屯子里的人都向我问一些丈夫的事情,而且感觉到眼神还有点怪怪的,说话的时候不错眼珠的盯着我看,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敢想,今天实在太累了,跑了整整一个上午。一边端着铁锹跟着耙地的虾爬车叠坝堎,一边满地里放水,堵水豁口。

别说是一个女人,就是一个老爷们此时也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可这些活本来都是男人干的,二愣子却在此时当了逃兵,跟着一个朋友去了外地。

听说要合伙烤羊肉串,走了也快一个月了,打电话说最近几天回来,到了农忙季节男人却一点信儿也没有。

准备卖农药化肥的钱被他尽数带走,眼看着秧苗快要下地了,昨晚上问了好几家也没有借到钱。最后,我胆胆怯怯地敲开了村子中间一户人家的大门。

大门虚掩着,当我推开门进了院子,屋里明亮的灯光照在庭院的菜叶子上,给这些绿色的植物贴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

院子里的鸡一窝蜂似的往窗台下的木头架子上挤,已经有了一席之地的公鸡抻着脖子“咯咯”地叫着,有的鸡慌不择路掉进架子后面的土筐里。

听到有人进来,李福的老婆郝丽梅从屋里慢慢腾腾地走出来,顺手把一把水萝卜樱子扔在了院角落里,我曾经托付她给我借利息钱来。

“来,你从地里刚回来吧!”

“刚回来,你们早就吃完饭了?”

“也刚吃完,这不你就来了。”

我们说着话一前一后进了屋,李福从炕上晃悠悠地坐起来,两件带着泥水的衣服在门口的椅子靠背上搭着。郝丽梅随手拿起一把刷子把炕上扫了扫,招呼着我坐下说话。

到了屋里,我把来意说明,郝丽梅给丈夫递了一个眼神。李福慢慢腾腾地从身后的枕头底下拿出来一叠钱,交到了郝丽梅手里,她一边接钱一边说。

“这是我从弟媳妇手里倒出来的两千块钱,是她娘家哥哥的钱,别人说什么也不借,我说了不少好话,才把事情搞定的。”

我免不得千恩万谢,打好了一份欠条交到了李福的手里,便急匆匆地回到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去了一趟离家十多里地之外的农资商店,终于把化肥农药买回来。后期的肥料还没有着落,我顾不过来那么多了,等把苗顺利地插到地里,其它的事情再想办法。

排灌站来水了,一大早接到队里的通知,看看外面还下着小雨,本来都已经发亮的天空又被乌云笼罩上了。

雨不急不缓,淅淅沥沥,从昨天晚上一直下到现在,这样的天气,如果能够美美地睡上一觉该多好。现在,这些都成了一种奢念,不敢继续想下去,那样会耽误许多事情。

走到外屋门口,穿上那双晒得脚背有些发白的水靴。靴子漏水,刚把脚伸进去,一股冰凉的水浸湿了脚底,我的眉毛使劲皱了一下,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暗自诅咒。

“早不来水,晚不来水,偏偏等到这个鬼天气才来……”

我把一块塑料布蒙在头上,遮住了大半个身子,整个人像一个臃肿的棉花球,用一只手拄着铁锹,防止路滑使自已跌倒,踉踉跄跄地顺着泥泞的小路,向着自已家的责任田走去。

农道上的杂草已经长到了路中间,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入了泥里,雨一淋又站了起来,倔强的在风中挺直了身子。

沟沿上的草是最幸运的,它们无拘无束地生长在野地里,饱尝着春雨贵如油这份甘霖,从里到外透着迷人的绿色,长得茁壮而有韧性,成了最无忧无虑的一族。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路边的野草,防止走路不慎被滑倒。前面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影向这边走过来,估计是刚刚上完水回家吃饭的。

这些人比自已来的更早,我没法和他们相比。雨哗啦哗啦地砸在走动的塑料布上,远处的视线被密实的雨丝遮住。田野上到处都是水,天上,地下,这无头无序的雨啊!把一切的一切都淋得湿漉漉的。我的身体并没有完全被塑料布罩住,褶皱的地方雨水不停地洒落在衣服上。

尽管一路上气喘吁吁,也没有闯出这座雨的围城。

刚走到一半路途,前面那个男人喊住了我,仔细一看,是地挨地的邻居,只见他穿一件黑色的雨衣,正顺着头上往下淌水,他用手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三火四的说道:

“你快点去吧,你家有一块地被水冲开了,我帮你堵了半天也没堵上。正想回去告诉你一声拿几条袋子来,要不是堵不上的。”

我猛地吃了一惊,不知道决堤的地块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相邻的几块地都被水推成了一马冰川?

那可是刚刚封闭上药物啊!听得心里一发急,被脚下的杂草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栽倒在水坑里,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浆。

当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家,拿着几条化肥袋子顶着雨急速返回来的时候,二干线的水位已经涨到最高,离得老远就看到自家的地块白花花的,忽忽悠悠的像一片带罗江。

我顾不得雨天路滑,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地里跑去。被冲毁的地块水正从坝堎上漫过。

低洼地块的水豁口已经被冲开了半米长的一条大口子。

水线里的水夹杂着纷乱的杂草,像决堤一般打着旋儿鱼贯而入,向着这个大的出口汹涌而来,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看到眼前这一切,我彻底懵了,也顾不得多想,我用铁锹支撑着身体一下跳到水豁口处,想用身体挡住湍急的水流。

当时整个人好像陷入到洪流中,感觉自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往深潭里冲。

好不容易掘出一锹泥土,还没等装进袋子里,被雨水打湿的铁锹滑溜溜的,一点不听使唤,在水里像一截树枝随处飘摇。只听得“咕咚”一声,一锹泥掉进了浑浊的水中。

袋子在河水中怎么也撑不开,我是顾了上顾不了下,挖了半天也没有装上几锹土。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河水浸泡着我的身体,最后索性把自已堵在了水豁口上,整个人如同蜷缩在冰窖里。奔腾的水流好像刹住了缰绳的烈马,突然在我的眼前停了停,又大摇大摆地从身体之外的缝隙往里灌。

水大雨急,茫茫的田野里只有几个稀疏的人影在远处忙碌着,根本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

翻动着波浪不停地撞击着北边的埝埂,有的地方已经明显出现了豁口,水线里的水漫过了埝埂,正在肆无忌惮地向着别的地块倒灌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袋子装满,身体左边的水线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冲击力,又折下来一块土坯,一个浪头把土块切割得粉碎,随后被冲得七零八落。

我的身体再也阻挡不住这浩大的水流,奔涌的河水无情地将我掀翻在地。无助和绝望彻底摧毁了我的意志,面对着河水的翻滚和铺天盖地的大雨,我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远处看水的人,他看到发白的地块,料定有的水线豁决口了,急忙穿过几道水线顶着大雨跑过来帮忙。

我在纷杂的雨中直起身子,看到穿着雨衣的邻居来到跟前,他二话没说一下子跳进稻田里,一锹接着一锹地挖地里的泥土。

我终于止住了哭声,心底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撑起袋子装着满满三袋泥土,直到把地挖成了几个大坑。

装完泥土,邻居直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没有人注意到茫茫的旷野上,在连绵不断的大雨中,正在和奔腾的水流较劲的人。

邻居借着水的浮力把袋子往水豁口的地方拖,我和他用力抬起袋子,一个接着一个堆放在损毁的豁口处,终于挡住了巨大的水流。

小股的水流还是在往里涌动,此时,水线里的水已经开始变得平静,,我悬着的心才放回到了肚子里,并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差不多了,等水撤了,在水线里挖几袋子土,把豁口修补完整,这个地方就别放水了。”

“得换一个水豁口了,今天要不是大哥帮忙,一条地都得被淹没了。”

“地挨地的邻居,谁有事还不伸手帮一下,说这些不是见外了,我地里头还有活,你自已再修一修!”

看着邻居大哥弄得满身污泥跃过水线向自家地里走去,心里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感激。

我把满脸的泪痕使劲擦了一把,身上的水和淤泥顺着衣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一阵凉风吹来,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阳光新鲜而明亮,闪耀着万道光芒,从灰暗的云层里一跃而出。

地面的一切都有了晶莹的色彩,柔和的风将我脸上的疲惫和惊惧吹得无影无踪。

卸掉了身上的雨具,把下身喷溅的泥巴用水清洗了一下,靴子筒也灌满了水,倒出来再重新穿上,我拿起铁锹向着远处绿油油的秧田地走去。

中午的时候,韩雪把自已家的玉米面馍馍送过来几个,刚出锅还热乎着。

我从地里回来,一上午的时间连累带惊吓,缓过神来之后,感觉两条腿像棉花一样发软,腹中饥饿使得浑身哆嗦成一团。

圈里的猪也像饿疯了一样,把头探出猪圈门子不停地嚎叫着。

我强打精神把靴子褪下来,到园子里掐了几棵生菜叶子,正好电饭锅里还有点剩饭,女儿放学应该去她姥姥家吃饭,这点饭估计能够我自已吃的。

韩雪来的正是时候,把几个热气腾腾的馍馍往桌子上一放,看到我正准备吃饭。

“这是又要将就啊?”

她心疼地埋怨着,我的眼泪一下子溢出了眼眶,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已的亲人,跟本没有人再这样心疼自已。

韩雪离我家不远,是十多年里最要好的姐妹,有事没事的都往一起凑,育苗或者脱谷都在一起插伙,我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

听到圈里的几头猪一个劲儿地叫唤,我把袋子底下仅剩的一点米糠倒在了猪食桶里,往里加了几瓢子泔水,几头猪争前恐后地跳下来,围着猪食槽子。

此时正是又渴又饿,韩雪送来的馍馍真是太及时了。我也没顾得说一声感谢,因为多年来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谁家做了差样儿饭就拿出来一起分享,这是姐妹之间最平常的事情。

我使劲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拿过来一个馍馍就往嘴里塞。

看着我饿得如狼似虎的样子,韩雪的心里感觉到不是滋味。她好像对我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三口两口吃下去一个馍馍,这才算打住了心慌,身体也不再打晃了。我又拿了一个馍馍,一边吃着一边和韩雪唠几句家常。

“大忙忙的,你就不该让二愣子出去,撇家舍业的能挣回多少钱?”

我听后只得苦笑一声。

“这么多年,咱们都在跟前住着,你还不知道?就二愣子那个脾气,他决定了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啊!”

“这马上就要插秧了,这么多活计,两口子都忙得够呛,你说把活都扔给你一个人了,他拍拍屁股出去躲清闲去了,听着就来气。”

韩雪气不过,在那里数落着。

“我胳膊再粗也拧不过大腿去。他不但去了,还把留着种地的钱都一起带走了,害得我到处张罗。没办法托人给我抬了些利息钱,才勉强把化肥农药买回来,要不今年的地都种不上了。”

我说着话,眼里溢出来苦涩的泪水。

“他二愣子也太过分了,家里正准备着种地,正是火燎眉毛的时候,他怎么能把钱都拿走了呢?”

韩雪听了也非常恼火。

“一天没完没了的瞎折腾,还说等着他挣着钱回来插秧。”

“唉!”

韩雪看到我叹了一口气说道;

“都是你平日里把二愣子给惯的,你也太软弱可欺了。”

“我打也打不过,这一天还找茬呢!不在家也好,虽然自已挨累,可总比他在家吆五喝六,打骂连天的强得多。”

我露出了满脸的沮丧和无助。

“他也没往家里打个电话,呆得咋那么舒坦呢?”

“电话倒是打了,问我村子里有什么动静没有,我说家里没钱种地,化肥还没买回来,你在外面跟没事儿人似的。”

我刚抱怨他几句,谁知道他开口就一顿骂。

“你的妈是死人啊!就不知道出去抬两个钱儿,老爷们不在家的多了,人家娘们怎么都把地种上了?再说,你就不行去你娘家借两个钱儿,让他们帮你把化肥拉回来?他们是死人户子,以后就不求人了?。”

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有点什么事总把我娘家人捎带上,好像欠他钱似的。

我被他一顿斥责和臭骂,顿时语塞。

说着说着,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一块馍馍噎在了喉咙处,随即呕吐不止。

韩雪用手为我拍打着后背,又倒来了一杯热水递给我。

我的处境韩雪比什么都清楚。听外人传言,二愣子这次出外,说是做买卖,其实是领着村里的一个女人快活去了。

满屯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只有我自已还蒙在鼓里。韩雪也是从别人的口里得到的消息,刚开始她并不相信这话是真的。

二愣子连家也不要了?大忙忙的还有心领着别的女人去风流。再说他哪里有那些余付钱啊?到最后人们添枝加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容她不信。

今天,韩雪才从我口里得知,二愣子把家里种地用的钱都拿走了,这样就更证明了这件事是真的。

这个二愣子真的是不可救药了,她想探听一下,我对二愣子做的这件事到底知不知道。

“你们家二愣子到底和谁去做买卖了?”

“说是前屯子的一个朋友,要带着他到城里去烤羊肉串卖,其实他除了败家之外,还能指望他挣回钱来?”

韩雪看到眼前满脸憔悴又疲惫不堪的我,心里感到很难受,这真是个傻女人,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咱们姐妹挺好的,有件事我得给你提个醒儿。”

看到韩雪一脸严肃,我顿时感到莫名其妙。

“听别人说,你们家二愣子和秀娥在一起呢,你说这件事是真的吗?”

我突然警觉了起来,回想起二愣子做事的一些反常举动,包括他探寻村里人有什么动静,问他在哪里也不说准地方等等,这不验证了他二愣子在说谎吗?

一股愤怒火焰直冲脑门。

“这一对狗男女,等他们回来的,我要和他们算账。”

话这么说,我有什么能耐和他去理论。和他斗也是自找苦吃,弄不好还得挨一顿胖揍。

“唉!忍了吧,你知道了以后就多个心眼,既然二愣子不在家,你一个人干活的时候悠着点,别拼了命似的,累出病来还得自已受着。”

“地里的活计堆成了山,我不干还能指望谁?”

“别想太多的事了,你休息一会又该下地了,我也回去穿靴子去,下午秧苗天撒肥,也该撤苗床布了。”

我猛然想起来,地里还有一个大高格子,水还没上足呢。

“你那儿地块高水还没上好吧?你快上水去吧,我也不在这里耽误你了。”

“有些事别往心里去,随他去吧!管你也管不了,回头再把自已气个好歹的。”

“我知道。”

我神情抑郁地目送着韩雪走出院落,心里头乱七八糟地感觉堵得慌,晴朗的天空下,我的世界又一次变得阴雨连绵。

没过几天,二愣子在外面溜达够了,钱花的差不多见底了,不得不急匆匆的返回来。

人们传言的一点不假,二愣子这一个月根本没做什么买卖,说烤羊肉串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是被骗的最惨的一个。

他穿着一双鞋像视察似的来到地里,而别人家的男人们都是连跑带颠地在水田里忙碌,他却视而不见,脸上竟然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我不去看他那张令人厌恶的面孔,心里恨不得他死在外面,回到家来依然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没有一天好时候。我宁肯自已一个人承担所有的活计,也不愿意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的。而这次做了亏心事的他装得像个无事人似的,这也太不要脸了。

没用多久,他和嵇秀娥的风流事在村子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弄得家喻户晓。回到家的二愣子依然没有改掉往日的煞气,在众人讥讽的眼神中照旧我行我素。

他的蛮横无理与日俱增。我们从激烈的争吵变成了砸盘子摔碗,再到拳脚相向,我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漠然的冷战到挺起胸膛对抗,他的暴虐和背叛,深深地刺痛了我敏感的神经。

我发狠一定要和他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和澄清,不再过忍辱偷生的日子,在男人的拳头再一次狠狠地落下来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了离婚。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轻蔑地斜视了我一眼。“离婚,你想得美,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

“你又看上哪个男人了?你说。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我要不打服了你,你都得上天。”

我咬着牙,不再与他理论,心里暗暗发起了狠。

手里没有钱,无法支付离婚的费用,我借了两家才凑足了三百块钱,雇人写了一份诉状,以男人家暴和酗酒这两种理由提起诉讼。

法院开庭审理之后,二愣子本来就是一个流浪汉,房子的产权依然归我所有,五年的婚姻拉力赛,除了心力憔瘁之外,家里没有任何积蓄。只有二十几亩地的水稻各自分割了一半。知道自已无能,养育不了儿子,他主动放弃了抚养权。

無錯書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漫长等待,一封离婚报告书终于拿到手中,这让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以为离婚之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他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我那时真的是太天真了,一个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可立足的人,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了。正好应了那句话:“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其实,二愣子早就安心不良,因为离婚,他把一切责任都迁怒到我和我的母亲身上。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对我们母女俩个大打出手,而我们还尚在梦中。

那一年春天,母亲来家里给我看孩子,我去大棚里落草苫子。晚上,母亲没有回家,邻居上家里串门,我们在屋里说了一会话。这时候,猛然听到后门有被人撞击的声响。这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我的心里顿时打开了鼓,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正在这时,后面的铁门被猛地撞开,二愣子发疯一般闯进屋,我迟愣愣地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从墙角处搬起来一张木头桌子,照着炕上年近古稀的母亲狠狠地砸了下去,将老人一下掀翻在地。失去人性的二愣子把所有的仇恨都积聚在母亲身上,被邻居拉开之后,他依然疯狂地拾起地上的桌子狠砸母亲的头部,被的邻居抢夺了下来。而他像一头丧心病狂的狮子,露出了天生的残暴本性,置邻居劝告于不顾,全不念老人几年来为他不辞劳苦地照顾孩子,人心丧失,天伦丧尽。邻居们在我仓皇的呼喊声中跑进屋,拉扯住那个恶棍,将瘫倒在地的母亲搀扶起来逃出了我的家门。

他继而又朝着手无寸铁的我打过来,窜出门外的我被他揪住按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满村子的人都来围观,劝阻。报警之后,他抱着年幼的儿子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派出所出动了两个民警,他们耐心地在那里规劝着。

他们在我家站了一会,哥哥讲述二愣子的罪恶行径,我以为警察会对已经离婚的我们不作为家庭矛盾来进行处理。起码能对他发出警告,让他的恶劣行为得到收敛。可到最后只听到几句轻描淡写的劝告,拿这次暴力事件当成了一次家庭纠纷来解决了事。

“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已。”对我这样的弱势群体看起来只是一句空谈。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面对着这样一个恶棍,我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婚姻的解除并没有彻底摆脱二愣子的纠缠,他是个视法律如儿戏的亡命徒,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常常三更半夜进屋骚扰,一纸离婚书根本挡不住他翻墙越脊的脚步。

母亲被二愣子打得头破血流,腰椎骨也遭受到了重击,从此卧床不起。我怀着对母亲的愧疚伺候在床前,整日忧心忡忡,心似油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