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入了谁的大婚梦
房门内外,妆点了红绸锦色。大红的锦绸,从大堂一路铺到城主府外,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挂满了红色灯笼和红纸裁剪的花。
满堂宾客觥筹交错,笑语晏晏。手拿红包的孩童在席间窜来窜去,尽是欢声笑语。新娘子的世界满是红色,她偷偷掀开盖头一角,面色含春,瞧见此番盛景,喜不自胜。
这是入了谁的大婚梦。
林父林母笑呵呵地与众人交谈。
林厌奚恍然意识到自己便是这婚礼的主人公之一,她开口叫林父林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抬脚上前,身体也动弹不得。
难不成是她与程予檐大婚那日的场景?
既然梦见了,看看又何妨。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听雪惊慌道,重新盖好林厌奚的盖头,“叫别人瞧见了不好。”
“我又不是没露过面,有什么好遮掩的。”林厌奚不高兴道。
听雪道:“可今日小姐是新娘子,旁人见不得,只有新郎官能一睹芳颜。”
“新郎官……”林厌奚默念这三个字,有些好奇听雪口中新郎官的样貌。
趁听雪没注意,她又掀开了红盖头。
面前人身穿一身大红直坠婚服,腰间绿色纹带,黑发束起以鎏金冠固定,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浑身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邪性,让人不由地犯怵。
还未看见新郎官的脸,眼前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男人手握着一柄长剑,剑头有红血滴落在地。在他的身后,林母倒在血泊中,血流满面,怨恨不甘地望向男人。
看向林厌奚时,却变成了安抚的眼神。
“厌奚……”
快逃。
“拿命来!”林父提剑冲了上来。
“不要!”林厌奚大喊,跑上前去,一个不稳双膝猛烈撞击地面。她死死攥住男人的衣角,仰着脖子望向男人。
一层薄薄的淡雾笼罩男人全身,她看不清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她心如刀割,一时间愤恨、震惊、崩溃的情绪席卷全身,她的声音带上哭腔:“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林父还未靠近,手中剑被击飞。长剑没入胸口,刺透林父的身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林厌奚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心脏骤然疼痛,面上浮现凄色,喃喃道:“不要,不要……”
林父倒在地上,对她大喊:“快逃。”
無錯書吧“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林父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眼中愤恨逐渐涣散,他死不瞑目。
林厌奚失了心智般,呆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朝林父林母的尸体爬去,膝盖磨破了洞,流下一条血迹。
“爹,娘……”
怀中的人没了生气,她无助地环顾四周,方才还一片红艳艳华丽的厅堂大院,红绸变成了白布,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流出的血化作血雾,霎时染红了整片天空。
她的世界又变成了红色。
男人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掌心向上,亲切地唤她“娘子”。如被毒蛇触碰一般,林厌奚身体不住地颤抖。
林父林母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面前,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但心上的痛意是切切实实的。
“这孩子,发什么愣啊。”林母欲将她的手托付给那人。
“不要。”林厌奚语气坚决,试图把手抽出来,无论如何用劲都无济于事。在与男人的手触碰到那一刻,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她即将托付终身的男子绝非良人。
她想要逃避,想要后退,脚上却如同捆了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动不了。
“不要,我不要跟你成亲,你放开我。”林厌奚歇息底里地大喊着。没有一个人听见,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娘子胡说什么呢,今日可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拜了高堂,我们就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男子凑近,脸上还是模糊一片,声音缱绻温柔,是林厌奚喜欢的嗓音,此刻听着却令人胆颤心惊。
“还是说,你反悔了,不愿跟我成亲了。”他突然变了音调,“林厌奚,你摆脱不了我的,你爹娘都会成为我的刀下鬼……”
林厌奚一个劲地摇头,身体不受控制,跟着男人来到堂前。
“一拜天地。”
她固执地摇着头,向满堂宾客求救,无一人理会她。这时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她试着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在心里默念。
程予檐,程予檐,程予檐……
“程予檐,程予檐……”
程予檐瞌睡浅,听见林厌奚的呓语便醒了过来。他连忙上前,见她满头大汗,似是陷入某些痛苦的梦魇中,他握住她的手,回应她:
“我在这,我在这。”
他轻轻摇晃林厌奚的肩膀,“林奚,醒醒。”
林厌奚逐渐从梦中抽离出来,眼里还有没消下去的惊恐和害怕。在看到程予檐那一刻,想起红衣男子执剑杀人的画面,身体下意识地往后躲避。
程予檐感受到她的惊慌,不再触碰她,维持在一个她不害怕的距离,等她不安的情绪褪去,才开口道:“梦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我梦到有人杀了我爹娘。”林厌奚缓缓道。
程予檐神情微滞,林厌奚满脑子都是梦,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程予檐安慰道:“你也说了是梦,梦都是假的,他们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她当然清楚是梦是假的,可这个梦太真实了,就好像她亲身经历过。林厌奚怎么也抹不去内心惊怵,冒汗不止。
程予檐到桌边倒了杯水。
林厌奚又道:“他穿着红衣,是新郎官。”这才是整个梦境最恐怖的一处。无缘无故的,她为何会梦见程予檐杀了爹和娘。
但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又不像是程予檐。难不成是另有其人,她才看不清他的脸。
程予檐握着杯子的手一抖。
“那个人,是你吗?”她抬头,虽是询问,可话里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之,她笃定程予檐不是梦里的男人。
可程予檐的异样,又让她陷入怀疑中。
“不是。”程予檐一反往常,没有借此机会大话连篇表达诚心,“喝口水,你流了好多汗。”
“我信你,”林厌奚重复了遍,“程予檐,我信你。”这样能让她安心许多。
她接过水,一口喝完。
“还喝吗?”程予檐问。
林厌奚摇头:“不喝了。”
程予檐放好杯子,坐在床边,抬手贴近林厌奚的脸。林厌奚头往后仰,警惕地问:“你干嘛?”
“擦汗。”程予檐没有收回手,用袖子轻轻触碰她的额头。
林厌奚定定地坐着,两人相处难得的和谐。她始终无法安心,嫌程予檐擦得慢,自己粗暴地擦了两下。
“我要给我爹娘写信,让他们近期不要去参加别人的婚宴。”
她觉得这个梦也许是个预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能避免尽量避免。
程予檐按住她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明天再写也不迟。用府里最快的马,十二个时辰内便可送达。”
在程予檐的劝说下,林厌奚乖乖躺了回去。
程予檐坐在床边,给她整理好被角,手放在被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说:“我陪着你,快睡吧。”
“你这样我更睡不着了。”林厌奚老实说,她侧过身子,与程予檐面对着面,也不尴尬了,“程予檐,我们聊聊天吧。”
“你说,我听着。”
真要让她说,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程予檐,你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林厌奚道,“我就前几天在祠堂看见你爹的牌位。”
“半年前。”
“怎么去世的?”她又补道,“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揭开疤痕,将血淋淋的伤口展露给别人看。
“中风。”短短两个字,概括了程父生命的结局。
林厌奚一愣,没想到程父会因为中风而去世。她没有继续追问,意识到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很冒犯。
“毫无征兆,那天我们跟往常一样,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他突然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到地面。请大夫来医治,他在床上躺了三天,还是走了。”程予檐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叙述吃饭睡觉这种平常小事。
林厌奚却切身感受到他的难过,她有许多安慰的措辞,可话到嘴边,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节哀顺变。”
程予檐笑了笑:“过去这么长时间,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不过从那天开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意外总是猝不及防,要珍惜和眼前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和我,”他双目注视着林厌奚,“都不要被困在过去。”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林厌奚懒得深究,只道:“我从不眷念过去,因为我从不做后悔之事。而且,花开花谢,云卷云舒,这世间新旧事物交替飞快。眼前的风景都顾不上,谁还有精力回顾过往。”
在她看来,过于执着过往的人,无异于画地为牢,因为过去的已然过去,你再怎么念想都无法改变,唯有现在和将来,尚有转机可言。
退一万步来说,她若是做了后悔之事,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弥补回来,她会为自己犯下的任何错误负责。
程予檐:“往日之事不可追,来日之路自会灿烂光明。”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林厌奚赞同道。
短暂的沉默后,林厌奚唤他:“程予檐。”
“嗯?”
她脱口而出道:“我发现你这人其实挺好的。”
程予檐笑笑:“你现在才知道,我做夫君最好,我可是连着八十年被评为屿阳城最爱妻的第一夫君。”
林厌奚想骂他,又觉得他说话好笑:“你有八十岁吗,还第一夫君。”
“是我们往后的八十年。”
林厌奚:……
挺会撩。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被子里的温度高了不少,连带着她的脸也变红了。
林厌奚转过身,小声道:“谁要和你八十年,一百岁牙齿都没了,丑死了。”
身后的人勾起嘴角,一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