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的诊断成果完美地展示了他作为草根医者的卓越技能,翌日,知青聚集处的知青们全体乏力卧床,休养一日后于第三日方恢复了精神,待到李华江得见寇阳之时已是第四日。
原本略显黝黑的脸庞此刻宛若失去了血色,病后初愈的她带有一种病态之美:“书乃吴斌为汝寻得——”
“哦,他何时——”
李华江差点未出口质问何以他怀此善心,然念及众人毕竟同窗一场,在学府之时亦无甚重大争执,互不顺眼彼此亦仅为些许青春冲动的挑衅,微微颔首道:“汝与他仍有联络?”
轻启干裂的双唇,寇阳拂过耳际的碎发,自从下山那天,她便将长辫剪短,此刻早已失去昔日的学生模样,一双精致的眼眸流转着哀愁:“至此,我才领略汝那首歌谣的深意,此为平凡,此为现实,此为坚守,此为起点。”
“算不上歌谣,仅是有所感怀罢了。”
李华江自认毫无文人雅士的气质,经过长久的沉思,也逐渐理解了彼时行事的动机,加之他本就知晓情绪波动会影响人,更不必说这承载着数十年灵魂的身躯仍处于成长阶段的少年,此刻谈及往昔所为,语调中夹杂着些许释然:“此刻她的体会必更深刻,然这仅是开端,春耕刚毕,数日后便是夏忙时节。”
“汝以为草根医者如何?”
寇阳似乎想到了什么,望向远处放下锄头的罗兰,李华江神色微愣,转头望向她,再回首说道:“从体力劳动而言,草根医者与普通村民知青无异,忙碌之际同样需劳作,另还需额外付出心力,吾父吾姐皆为草根医者,故吾颇了解,当然对村民而言,这是技艺工种,对知青而言却不及考取工匠资格——”
“古丽不再归来,她母亲已办理了退隐,此次返回乃是接替其母职位,此前一直隐瞒未言。”
寇阳面露犹疑,最终还是选择告知:“大队欲使吾或罗兰担当草根医者,吾欲听汝之见解。”轻轻点了点头,李华江的记忆之中浮现出了一些关于古丽的模糊片段。此时,在众多返回城市的途径之中,“结伴”已成为知青们一条重要的归途,它与明年将要全面开放的回城政策以及通过招工招干的方式一样重要。
“这件事,你最好问问你的家人。为何会想到征求我的看法呢?”
“因为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老友,而且你也熟悉作为赤脚医师和知青的生活。”
寇阳嘴角微微抽动,挤出一抹微笑,她并未提及这是母亲私下给她的建议。“我的父母并不了解赤脚医师和知青的生活方式,他们希望我自已来做决定。”
“让自已做决定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李华江未曾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说法,但这种想法在他的记忆里确实颇为流行,人们常常认为长大成人之后应当自已做选择。可是,一个年轻人仅凭自已的片面理解就妄下结论,又怎能洞悉世事的复杂性?更别说做出成熟的抉择了。
于是他接着说道:“既然你问了,如果我不给你一些忠告,似乎就辜负了我们旧日的情谊。作为一名赤脚医师,你需要面对很多不可预见的问题。首要一点就是,你必须摆脱自已与患者之间性别上的顾虑。
也就是说,在诊疗过程中不能在意患者性别,不论是男是女。比如,如果你需要为某个知青治病,却发现她腹部有着妊娠纹,而她却是个未嫁的少女,当然这只是个例子。更为常见的,则是在各种伤疤和肌肤异常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之下进行诊疗。
有时,深夜会有村民前来求医,这就意味着你必须独自一人在夜晚出诊,甚至有时还会面对死亡。”
通常来说,人们鲜少目睹死亡,但对于医师而言则不然。作为一线医疗人员,赤脚医师见到尸体的机会颇多。看着眼前寇阳那张瓜子脸闪过一丝惊惧,李华江牵起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因此,我的建议是,你和罗兰最好不要涉足这个职业。我认为这是郭支书想要分裂你们。
他刚上任不久,希望通过使用你们的安家费建立一家木板厂来稳固自已的地位,但这点利益恐怕还不足以让你们两人争斗起来吧?”
“呵呵,难怪王国怀一直在劝说罗兰去大队里提知青点的事……”
寇阳的瓜子脸上闪过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没想到李华江真的根据母亲的推测给出了建议。
“那你愿意去做赤脚医师吗?”
“现在,村里的男赤脚医师已经有了我父亲,因此下一位赤脚医师必定得是女性。”
李华江笑着,并未直接回答愿意与否,而是强调了赤脚医师性别的重要性。“男性医师无法处理某些病症,例如妇科问题。
虽然强行治疗也不是不行,但涉及分娩这类情况时,绝大部分男性肯定不愿意让别的男子为他们的妻子接生。
考虑到并非所有家庭都能像支书家那样把孕妇送到医院生产,因此接生才是下一位赤脚医师的主要职责。”
精致的双眼皮微垂,寇阳闪烁的眼神挪了下,她没想到这货竟然直接和自已谈论起古灵之力以及诞育后代,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一阵羞涩,但眼前这位同学的表情却连一丝变化都没有,依旧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仿佛从死亡到重生对他而言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吴斌说他将秘籍存放在学宫的信使处了,如果你去取的话只需将酬金留下即可。”
“多谢,那我告辞了。”
寇阳略显羞涩,李华江看在眼里。回想自已刚才那番话语,他也意识到确实有些不宜于少女聆听。
他并不打算追问寇阳的道谢,毕竟前世他作为乡间医士,曾亲手助产,也解剖过亡者之躯,有人因此对他感恩戴德,也有人恶言相向,甚至拳脚相加。
人世间百态,在他眼中已是司空见惯。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寇阳或是罗兰如果将来成为乡间医士的话,不要因助产而产生心理阴影。李华江悠然离去,寇阳脸上的异样也随之淡去。
不远处,罗兰正抱着洗衣石返回,见到寇阳身旁那人离去的身影,她提着木盆来到寇阳身旁,“他说什么了?是不是不准我们做乡间医士,他自已好独占其位?”
“你说的没错,但又不尽然。”
寇阳从她手中接过洗衣石,转身走向储物间。
罗兰满脸疑惑地跟在后面,只听姐姐开口道:“他不允许我们去做,他自已也不会去做。他还说村长是借此挑拨我们,想要利用我们的安置金修建石板厂。
你以后不要再去找村长提及知青点的事情了,为了那几百金币而去惹恼他人,日后我们在这里恐怕不会安宁。”
“舅舅真是狠心让我们俩下来——”
罗兰不经意脱口而出,紧接着,她的瓜子脸上不大的双眼扫视四周,不禁露出失望之情:“我的同窗有留在城里进入工厂的,也有宁愿遭受责罚也不愿意下来的,偏偏是我们这些听话的,成了苦命人。”
“这就是懂事与不懂事的区别。”
寇阳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十年前上山下村来到这里,待遇已然有了天壤之别,当然,种种问题仍旧屡见不鲜。
她转头看向神情黯然的罗兰,缓缓道:“我们的身份不同,若不下来,长辈们将会被人非议。身为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都不愿下来,底下那些人就会有所言说。我们无法成为像吴斌那样的人,但也比前往南方边境的赵楠要强,我打听过了,那里真的没有招工或归城的办法。”
“那也需要两年的时间——”
罗兰那张精灵般的小脸拉长了几分,手中的盆放好了魔力编织的衣物,轻轻一抖,魔法水珠如同星辰般洒落,落在了古老的铁架上,此时王国怀肩扛着重剑而非铁锨,从旁边的阴影中走出,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反复审视,随即开口道:“领主大人再次询问,你们二人中有谁愿意成为王国的治愈师吗?
可前往城镇的神殿或是皇家学院接受神圣的治疗魔法培训,此刻正值春之耕作告一段落,正是学习的好时机。”
“我没有那份天赋,还是继续当我的知识青年吧。”
在图书馆内,寇阳手持着一根魔法杖,两端悬挂着盛满灵泉水的水晶球,缓缓走出,罗兰接话道:“我也没有那份天赋,队长,请如此回复领主大人——”
“成为一名治愈师确实有诸多好处,当有人患病时,无须离开城堡,只需外出为他们治疗,便能获得与农田劳作相同的积分,尽管我是男性,但若非我的身份限制,我定会想尽办法加入其中。”
王国怀的目光在罗兰那微微颤抖的部位停留了一瞬,他未曾料到此次派遣下来的知识青年竟如此美丽动人,肌肤细腻,一看便知出自名门望族。
多年未回繁华都市,心境已变,言毕,他放下重剑,移步至寇阳身旁,伸手欲接过她手中的魔法杖:“你只需呼唤一声,我便会前来协助,这两桶灵泉水少说也有七八十磅,更别说那水晶球容易滑入魔力井中,若真发生,捞起的过程将极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