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莫再随汝姐四处游历,汝年岁已不小,专心修炼法术,可懂?”
李富贵罕见地面露严肃,至少对于李华江而言,自从日前他完成一场神迹般的治愈后,陷入沉睡,醒来已至此地,随后花费数日确认现状,至今仍不确定那是否梦境。
通过几次跟随李春花“行医”,方确定自已遭遇了无法解释的奇迹。
此时听见父亲的告诫,便模仿昔日羞涩一笑。
“汝今唇上已生须,非昔日稚童,女神之事,汝何需介入?专心学习吾正骨神通,方为正道。”
身旁的徐会计嘴上顶着一颗硕大的痣,每当他开口讲话时,痣上的毛便随着话语轻轻颤动。
若非此痣,凭着他的方正脸庞与浓眉大眼,他定能沾些英俊二字:“无论如何这也是你家族世代相传的医术,待你父王找找门路,看看能否将你安排至我们郡城的医疗殿。要是你能将这份秘技传给你的子孙,那也将是一段佳话。”
李华江羞涩地笑了笑,目光掠过一脸讪笑的李富贵。
老爹显然未曾料到这位会将他先前私下嘀咕的事情当众说出。
谈及世代相传的技艺,村中确有几家可担此名号。
例如张大头与刘跛子这对泥瓦匠师徒,尤其是后者,他在为城中贵人建房时不幸坠落,从此行走不便。
此外还有那位木匠大师,因姓氏缘故,众人皆唤他作小木匠。
而李富贵年轻时曾不慎多言,竟被派遣下来的医师看中。
经过简短训练后,他便成为一位在繁忙时节务农、闲暇之际为人诊治的草药医师,以此填补医疗人员的巨大空缺。
这与其说是无奈之举,不如说是天赐良机。
当然,外人眼中的李富贵不过如此,唯有李华江知晓,这一切皆源于老爹当年渴望有个子嗣的心愿。
原本只是想从医师口中获取生子秘法,不料却被征召接受训练,这也算是一场意外之喜吧。
从一个平凡百姓,仅能勉强识字,到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草药医师,这些转变给李富贵带来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每次出诊时,他都带着医药箱昂首阔步地穿行于街道上,当他名字在村里的大喇叭中响起时,那份自豪感油然而生。
李华江望着父亲微微弯曲的脊背,发现老人鬓角的白发已如此明显。
但他并非一个善于表达情感之人,尤其在他试图安慰那位内心高大的父亲时,总会想起自已被儿子宽慰时的不甘:“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但从徐会计这番似有所指的话语中可以听出,之前老爹与徐会计低声交谈的内容,极有可能关乎他三个月后的归宿。
此时的科举还未恢复,录取学子仍旧采取“志愿报名,民众推举,领袖许可,学院复核”的方式,录取的多为平民子弟。
身为李家独苗的李华江自幼深受李富贵宠爱。
尽管条件艰辛,他却也未能免俗地受到一定程度的娇惯。
因此,在三里堡的大队中,他是唯一一个中学毕业后还渴望进入医疗学院深造的年轻人,宛如稀世珍宝般独一无二。
按当前正常的流程,高中毕业后需前往乡野接受低层百姓的再次教育,完成后再通过招工方式返回城中。
目的是为了选拔经过再次教育的优秀青年充实各个岗位。
这也是大多数流离异乡的年轻人重返故乡的主要途径,也是为何恢复科举后,允许工人、农民及知识分子参与考试的原因之一,唯有在校生无法参加。
上辈子的李华江是“幸运”的,李富贵靠着老脸和全家的财宝硬是把他在初等学院毕业后送进了医士学院里面。
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成为了村落和领地同龄人所羡慕的对象,直到毕业时旁人都有了接纳他们的地方。
唯独他拿着一张结业证明回到家里才算是真相揭露:李富贵所托非人,花费了宝贵的金银和每年数十金币的学费把他送进去接受训练,结业证明都是学院看在他学业不错才赐予的。
消息传来,李华江和李富贵也就成了村落和城池的谈资,只是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老爹相比,李华江那时受到的打击不是一般的沉重,已接近婚姻阶段的情侣直接翻脸,也就直接把他推进了绝望之中。
感到被刺痛的李华江很是痛苦,但幸而在医士学院这些年的学习,他的眼界和思考已经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三里堡村落和关西城镇,于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将目标对准了高等学院选拔试炼,不过这时随着秩序重建后教诲步入正轨,他所要面对的不再是当年毫无准备的学徒和平民,而是接受过完整而又系统的正规教育的高等学院毕业生——又是连着三年的落败。
因此当略带讽刺的被安排到医馆的消息传入耳中,李华江也就顿时沉默下来,他已经记不清面前的这一幕是否发生过,然而徐会计的配偶娘家是在余泉领主府,从以前连老村长都要让着几分来看,老爹很可能是在走徐会计的人情路线,以至于自已在四年后的今天再次成了村子里的笑话。
按照李华江以往的性格,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要争论一番,最起码也要问一句正常人都会问的“你这话何意”,可有了数十年的人生经验,他此时的反应则是挤出一个苦笑。
李富贵生怕这孩子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语得罪了徐会计,眼瞅着后者从孩子身上移开目光,便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的这点本事算什么,这孩子要是能学到徐兄你的半分能力,也不用我们俩替他操心了。”
“蝈蝈今年十五了吧?也是个大人了——”
徐会计说着看了一眼炉火旁的李华江,转身看了看已经散去的学徒和村民们,便将头上的斗篷帽戴好放下护耳,整理好后揣着手离开了仓库,旁边的大队长廖正东眼睛一亮,老村长没回来,现在村长又走了,徐会计眼看也要回去取暖,那不就是轮到自已掌权?
如果村长的配偶一时半会生不出来,那今夜——目光从大队长的脸上扫过,李富贵吸了吸鼻子转身到了炉火旁边,瞅着似乎要趴在上面的李华江开口道:“蝈蝈,我们回家。”
“父亲,在这里多暖和,烤烤火再走。”李华江江目光掠过身旁几位同伴,知青里的草药大师古丽已经离去,而组长王国怀与副组长彭开丽正凝视着他。
他向着二人展露出一个微笑:“王兄与彭姐,不去参与这回矿脉的征召吗?”“深入矿洞——”
肤色苍白、胡须未曾生长的王国怀不自觉地开口,随后意识到询问此事的只是个少年,他转头望向彭开丽,然后微微扬起下巴对着他说:“小蝉,你为何担忧起我来了?”
“小蝉恐怕是想借这里的魔法炉取暖。”
彭开丽圆润的脸上浮现两个浅笑的酒窝,此言一出,王国怀也不禁恍然大悟,迅速点了点头:“即使你不在此,我们亦会维持炉火。不过,与在这里靠近炉火相比,我更愿意回到温暖的床榻上沉睡片刻,这样至少可以等到用餐时间,唉,今年被郭长老欺骗了——”
“我早就说过,就算我们真正歇息了,总有些人会嫉妒。”
彭开丽捋顺了耳边的短发,一双粗大的手在魔法炉旁轻轻摩挲。
当时她听到提前劳作的消息时,就感到这位副长老有些不可靠。
并非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是她深知,在一个古老且固定的社会框架内,遵守传统可能会给人一种笨拙无用的印象,但这也远比破坏规则带来的潜在风险要安全得多。
而现在看来,她的判断正确了:“曲长老也提及,所有族人都在繁忙劳作,而你们却在休息——”
“能有何法,他是副长老,老长老在世时,他不敢过于张扬,如今则无所顾忌。”
王国怀说着蹙起了眉头,目光在始终沉默不语的民兵首领魏东辉脸上扫过。
村里的长老与队长总共只有两位,而其他的民兵队长和女性代表通常事不关已。
没有老长老的约束,副长老的主张无人敢于反对,关键在于,众人不清楚老长老是否还能归来,因此,没有人愿意冒着冒犯未来长老的风险多嘴,即便是平日里处事圆滑的彭开丽也选择了沉默。
“嗯,我去巡视他们的哨位。”
魏东辉面无表情地说完,起身离开了仓库。
这里是三里堡部落的仓库,各类魔法物品与储粮都存放于此,同时,它也是三里堡知青点八位知青的住所与集会之所。
会议结束后,除了知青之外,其他人都被视为外来者。
身为知青小组副组长的彭开丽,还兼任着三里堡仓库的守护者。
她目送魏东辉的身影隐没于门口,随即转向一旁正注视着魔法炉的女性代表苏大兰:“苏大姐,眼看又一年即将过去——”
苏大兰现年四十五岁,在部落中担任女性代表,虽然智慧算不上超群,但她的情商却不低,黝黑的脸庞仿佛陷入了回忆:“确实如此,算起来,开丽你已经来此四年了,一同前来的知青都已返回了吧?”
李华江江眉梢一挑,迅速站起身:“父亲,我记得你说过这样贴近炉火并不好,前方温暖而背面冰冷,容易患病,我还是回去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