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雪花如鹅毛般随北风起舞,在半空中摇曳不定,最终轻轻洒落在大地之上,发出细不可闻的沙沙声。
当天与地都被白色覆盖之时,善县迎来了二十四节气中最寒冷的大寒时节。
善县位于这片大陆的北境边缘,往年大寒时节多为干燥无雪。
但没有了需吸收热量以成形的雪,气温也就未至于极寒。
当然,这只是李华江前世的记忆。
此刻,他穿着厚重的棉衣和棉裤,仍旧想将那个散发着一氧化碳、二氧化碳以及其他各种难以名状气味的炉子搂在怀里取暖,即便那炉子让他难以接近。
李华江已许久未曾感受这般严寒。每当他回想起前世办公室或家中温暖的暖气与空调,便感觉身体愈发寒冷,似乎从寒冷升华至冰冷,连脚底的知觉也在渐渐消失。
冷,一个字。在李华江的记忆里,“冷”这个字是用来形容尸体的温度。
在他前世担任乡间诊所急诊科主任的日子里,相较于城中的同僚,他所遇到的病例并不多,但也并非未曾经历过生死。
毕竟,他从一名赤脚医生成长为拥有稳定职位的医师,这段历程中见识了各种生离死别。
现在,他感觉自已几乎与那些僵硬的尸体一样冷。
屋外的寒风卷挟着大雪呼啸而过,而室内那个散发着异味的泥炉正在燃烧着劣质的煤炭,为周围的人提供着些许暖意。
每当水壶置于炉顶加热之时,就像是有人在吸着水烟,缕缕轻烟飘散开来。
这也是李华江无法接近炉子的原因之一: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大家都十分渴望温暖,而善县地处较为偏南的地方,往北数百里才有火炕的身影,但即便如此,这些火炕也大多是冰冷的。
随着暴风雪的加剧,冬季的劳作被迫暂停。
在白日里,无论是知青还是村民,都会集中学习,即便是东山省那边,此时也不会让火炕变得滚烫。
学习分为数个小组,知青和村民们分成不同的批次。
每当这时,李华江总是期盼学习能够早点结束,并非是因为觉悟不高,而是因为在人多的情况下,他无法接近那被众人层层包围的炉子。
只有当学习结束后,他才能感受到炉中炭火燃烧带来的暖意,以及炉边偶尔出现的烤土豆和烤红薯——
今日,三里堡的天空未见一丝云彩,然而,公社曲书记的面容却阴沉如墨,一身古朴的长袍与厚重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此刻站立于仓库之巅,双眼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着凛冽的光芒。
“尔等三里堡离繁星之城近在咫尺,较之我关西领地更近,岂可恃此而骄奢忘本?吾心存疑虑,尔等是否修行不足,思想未能与时偕行,当诸位勇士奋力疾驰于宏图伟业之时——”
三里堡,名副其实,坐落于善县西方三里之处,隶属的关西领地则藏匿于更深的西方。
在李华江的记忆中,时光流转,十年之后,随着繁星之城的日益扩张,善县将蜕变为善州市,而关西之地也将被纳入城市之腹。
善县,位于齐南平原南缘,无山无水,自十年前的冬日之战揭幕,至如今一九七七年伊始,路已成,沟已通,冬季之战亦转为疏浚渠道,整顿田地。然而,今非昔比。
半年前,老族长卧病于远方医堂,至今未归;而副族长郭炳河点燃了希望之火,仅用一半的时间,便完成了往年整个冬季的工程:疏通沟渠,平整道路,翻耕大地。
大寒虽逝,丁巳年的佳节尚有半月之遥。
原本期待休养生息的知青战士们,听闻曲书记之言,皆感心中一片冰凉。
郭炳河曾承诺,早日完工,早日休憩。那些渴望归乡欢度佳节的知青,甚至已经拜托他人代购了归途的车票。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曲书记之声在仓库中回荡,郭炳河面色凝重,年届四十八,身形短小,常如空气般隐匿。
自半年前族长病榻,三里堡并未陷入混乱,仍旧遵循着老族长之道,夏日丰收,秋日繁忙,一切井然有序。
而他,这位副族长,依旧如往年般仿佛无人问津,直至冬季战鼓响起,有知青向他请假,才萌生了尽早结束战斗的想法。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郭炳河从一介小队队长晋升至大队长,最终荣登副族长之位,十数年来,他始终倾听曲书记的教诲。此时此刻,他仿佛被巨石砸中头部,面颊抽搐,双唇微启,却无一语发出。
为达成目标,他曾向战士们许诺,工程结束后,必将给予他们充分的休息,甚至提前允诺几位知青假期,毕竟他们早已期盼着返回省城,与家人共度佳节。
如今,他如何收回自已的承诺?而今,他该如何是好?是否要吞下自已曾经的话语?
郭炳河心惊胆战之际,曲巫师的声音在古老藏宝库中悄然消逝,他的鹰眼睥睨众生,自龙之纪元以来,他便携家族迁徙至这片魔幻之地,对于下方各族首领,这数十载岁月已让他洞悉一切,知晓这位历经沧桑的副巫师除了些许诡计,再无他长。
“炳河啊,老祭司不在,紧要关头得你扛起重担,你们部族此事上切莫让我失望。”
曲巫师乃古老战神之后,曾与恶灵、邪魔斗法无数,虽已归隐山林近二十载,但此时目光一凛,无须动作,仅凭威压便令郭炳河连连点头,颤声答:“是,是,曲巫师慧眼识珠,事务繁多,我确实在修行上疏忽了,本想今日……”
“不必想了,既外有霜雪降世,今日白昼便组织众弟子研习古籍。”
夜幕降临则让众人早早歇息,明日若雪停,午后随我前往圣水湖,若依旧风雪连天,清晨时分即刻出发曲巫师言毕,向身旁的部落首领、勇士统帅、女巫及文书颔首致意,扣紧斗篷,放下皮质面罩,将灰袍紧紧包裹颈项,最后系紧面罩下缘,转身推开藏宝库大门,戴上手套,踏入了风雪交织的秘境。
“郭祭司,言出必行才是正道——”
“郭祭司,你——”
“郭祭司——”
大门甫一闭合,藏宝库内年轻弟子们便如沸水般喧嚣起来,满脸涨红地将郭炳河团团围住,话未说完,门扉再次开启,令正感困惑的郭炳河亦不由侧目,却见一景令他恍若石化:“小莲,你不在家照料母亲,来此何事?”
“父亲,母亲,姐姐说母亲将诞下新生命,命我寻你——”
少女较李华江年幼三岁,乃郭炳河掌上明珠,外披粗布夹袄抵御寒风,袖口漆黑,此刻小脸苍白,瑟瑟发抖,似脚下踏着滚烫炭火:“速速回家!”
“老李头——那个,春花与古丽随我同往,马大牙备好兽车,吾郭家喜迎新丁!”
郭炳河面色如同被烈火炙烤过的红宝石,向着远方石壁下的老巫医李富贵高声呼唤,旋即想起这乃是一名男子,自家仙妃若是在此地诞生神子,却被一名男子接引,恐怕日后又将成为众女神谈论的焦点。
于是他将后半句话咽入腹中,目光在众神使中穿梭,一眼锁定身形魁梧的李春花,再唤来知神界的巫医古丽,如此一来,三里仙境的四大巫医,已有三位被他召唤。
随即,他似乎灵光乍现,转身望向环绕四周的知神者,双臂张开,满面笑容:“你们也都看见了,本尊确实欲赐尔等假期,然则,这是曲神使的圣旨,当着尔等之面赐予本尊,我如何能违抗?服从大局,服从大局。尔等勿忧,老郭绝不会亏待诸位,吾,吾将有子——”
“小蛟?”
身形如山的李春花迅速将法袍紧束,扭头召唤不知何时挤至熔炉边的李华江,只见他摇头之际,老父李富贵的洪亮声音已传来:“春花,唤小蛟何事?此事乃女神之事,你自去即可,仙尊,最好派人召余老太前来——”
藏宝库内的众人听闻郭炳河仙妃即将诞下神子,即使有人欲出言反驳,此刻也只能微启朱唇,目送其携数人离去。
少数人则迅速瞥向熔炉旁暖手的李华江以及一旁与计师密谈的李富贵,眼神闪烁,不知在筹划何种秘策。
李华江自然洞悉这些家伙的心思,无非是他作为老李家唯一血脉,上承四位仙姐庇护,自长姐李春花始,分别为春夏秋冬,年龄从二十二至十五递减,而郭炳河家情形与已家相仿,如今亦是四名仙女,若他记忆无误,郭莲花之下,这位小神子应是未来的西境战神——之后被派遣征战四方的郭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