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祸根

二月的洛阳，还有逼人的寒气。

高欢刚刚从怀朔到洛阳，刘贵就把他约出来到酒楼二楼吃早茶了。

“兄弟，最近生意颇为顺利，我非常满意。来，喝一杯水酒，驱驱寒。”刘贵往高欢酒杯倒酒。

高欢接过杯子，抓起一把花生，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喝了半杯酒。

“这鬼天气，该暖和起来了！你还别说，怀朔还特别冷，一路过来，冰雪未融化，我在路上这么小心都摔倒了几次。”

“哈哈哈，改天你买个大车，坐着大车来往，就没这个事了。”

“兄弟你开玩笑了，这大车可是我能用得起的？”

二人酒桌临街，突然听到街上喧闹起来，一看一群群羽林军骂骂咧咧地走过，“快走，把那汉狗打死！”“烧了他房子！”“让我们没活路，他也不想活！”

高欢很惊讶，看着刘贵，刘贵也摇摇头，于是高欢招呼小二过来，问怎么回事。

“嘿客官，看你是鲜卑人，这可是关于你们鲜卑人的大事！您不知道？”高欢一头雾水，“我是怀朔来的，真不清楚！”刘贵打断一下：“小二，您先给我们上两斤牛肉，再上两壶酒，再给我们说说情况，好吧？”

小二一声“好咧”，把酒菜端上来之后，就给二人细说了。

原来，这群羽林军是去找张彝算账。张彝，汉族士族，时任散骑常侍，兼侍中。他有两儿子，其中第二子叫张仲瑀，近来一直上书，要求废除鲜卑族人特权，不在鲜卑军士中选清品官员，也就是说，大部分鲜卑士族，被剔除出士族之列。

朝中人士对这个议案颇有争议，但不大——毕竟士族高门不受影响。但是像羽林军这种鲜卑下等士族，就被下降到平民良家子阶层，以后都断了当官的路了，所以，以羽林军为首的鲜卑人，尤为痛恨张彝父子，这不是第一次要去打他们了。

“有这事？”刘贵变色。

“难道客官还想去参与不成？哎，神仙打架，我等蝼蚁还是不掺和了，不然那边得势我等都是炮灰。”小二说完就忙乎去了。

高欢看着过去的人群，有数百上千之多。这事发生在京城，自有京兆尹处理，他倒认为问题不大，于是和刘贵继续吃菜喝酒。

但是街上喧闹声还是持续大起。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羽林军去的方向居然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喧哗声更大了，不断传来“快救火！”“快救人！”声音。

高欢、刘贵二人也站了起来，但是此时已有军士到街上巡逻，让闲杂人不得往起火方向走。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吃酒，于是一起回了刘贵在洛阳的住所。

下午，消息传来，张彝和大儿子，都死于群殴或火灾。

二人大为叹息。“按律，要杀很多人了。”高欢说。

“这事，怎么都透着诡异。”刘贵说。

“我还没想透。我们鲜卑，起自白山黑水，是大漠苍狼后代，靠着数十万铁骑横扫天下。入主中原后，孝文帝力主迁都汉化，反而失去鲜卑本心。你想，汉化能比南朝汉人更彻底？如果汉化能更强，汉人怎么被我鲜卑大军赶到龟缩江南？这是舍本逐末！”高欢说。

刘贵看着高欢，有点惊呆了：“兄弟，你这话在三十年前，可是会被腰斩的。”

“英雄，察人情，乘时势。刘兄，你捂着心口说，我有没有说错？”

“我只是一个商人，对于天下大势，反而没有高兄你了解。”刘贵一下来了兴致，连续问了高欢对于天下时势看法，整整两个时辰，还意犹未尽。

“兄弟，我简直茅塞顿开，有拨开云雾感觉，你这个兄弟，我交对了！”

看着街上人情稍定，高欢也去麻祥那里报到了。

数日后，朝廷以谋杀大臣罪名，在洛阳腰斩八个羽林军。

而高欢也要启程回怀朔了，刘贵这次也回，于是二人结伴而走。

“张彝这事，到底还是透露出古怪。”高欢说，“按道理说，羽林军是什么人，张彝是什么人？羽林军敢杀士族，这不可想象的。”

刘贵问：“你意思是，羽林军后面有人？”

“不敢肯定。但是肯定有推手。”

“单是此次，刑部就杀了带头闹事八个人，都腰斩了。”

“这是大事大案，如此速战速决，明显不是正常办案程序。而且，张彝可是一等士族，杀这寥寥几个蝼蚁，哪是严惩，简直就是鼓励！”

刘贵一听高欢这样说，恍然大悟：“兄弟你这样一说，还真是这回事。上次云州刺史被军士刺杀，株连数十人，腰斩都有十几个，此人比张彝门第还低两档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要琢磨琢磨。”

刘贵沉吟一会，说：“回到怀朔，我组织一班兄弟，你也叫上你的兄弟，大家聚一聚，见面聊聊。”

大半个月过去了。

春风终于到了怀朔，吹在脸上已经是暖暖的，但是路边的冰雪大部分还没融化。

侯景回怀朔取马甲、快箭，没想到碰到高欢，高欢和他约定第二天一起聚聚，认识一些朋友。于是第二天，他在怀朔最红的酒楼江南见到了一群英雄豪杰。

侯景落座之后，看到高欢旁边有段荣、窦泰、尉景，前两位是老朋友一起在演武场训练自不必说；尉景是高欢姐夫，也就是侯景表姐夫，在怀朔做个小官，侯景自然也是非常熟悉；这几位见到侯景都一一点头问好。司马子儒也在，这位是高欢的朋友，侯景也碰到过几次。另一边，是刘贵，他先是在门口和高欢一起接待，是第一次见，大概二、三十岁，身材高挑、眼神犀利、却穿着狐狸皮袄的商人，一见面就和侯景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得知他是飞鸟驿队主后，刘贵在侯景耳边说：“听说你们打草谷收获不错，以后有毛皮、牲畜、俘虏等，交给我处理，你放心。”说完用手拍拍侯景的手。

其他如贾献之，还有孙腾、侯靖、蔡骏等，侯景是第一次见。

很明显，是高欢和刘贵各带一群朋友组的局，刘贵做东。

介绍完主宾客人后，刘贵站起来说：“我是刘贵，金刀刘，贵人的贵。但是说实话，在座的都是我的贵人。在座都是怀朔青年才俊，是我们怀朔希望。今天我组这个局，是因为想大家一起做事，大家都能分到多多的肉。我常在洛阳、怀朔跑，这几年钱赚不少，但是，心不踏实，就是觉得洛阳孽气越来越大。上个月在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请高欢兄弟给大家介绍介绍。”

高欢随后介绍前段时间看到的情况，最后总结：“兄弟们，张彝被杀，就是刚才刘贵兄弟所说，孽气所致。但是”，高欢敲敲台面，“现在朝廷所为，是火上添油，不是釜底抽薪！如此无视朝廷纲纪，天下势必大乱！”

窦泰开口：“都怪张彝不识时务！如果不搞这事，我们大家不是过得好好的！”

段荣看了他一眼，说：“高欢、刘兄其实还有一个意思，没有张彝，还会有刘彝、段彝，我想就是说现在我们大魏朝廷的肉不够了，朝里高官、上等士族，不想给这么多人分肉吃了！刘兄，我说的对不对？”

“对，你说的太对了！”刘贵连连拱手。

“张彝的主张，对我和窦泰等是没有影响，但是在座不少兄弟估计后代不能直接出仕，换谁也受不了。刘兄组局的意思，就是让在座的各位，都继续有肉吃，或者更多肉吃。”

众人鼓掌。

刘贵一看情绪上来了，连忙说：“今天大家只是见面，以后大家常聚”，然后拍拍几声拍掌，让店家上菜，众人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刘贵也开始让人逐一发言。到侯景时候，刚好是最后一个，侯景想了一想，说：“诸位，洛阳那边怎么样我不知道，没去过，但是小弟在飞鸟驿也听到一些消息，高车准备和柔然开战了。”

听到这句话，在场人士马上放下酒杯，均脸色大变。

洛阳远在千里之外，高车可就在身边，兵锋一起，难免祸及池鱼。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这道理大家都懂。

段荣咳嗽一下，说：“高车柔然向来互有攻伐，侯景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侯景说：“是高车的小兄弟告诉我的，我也问了一下怀朔打铁铺，高车人近两年打了不少兵器。”

刘贵见状，站起来说：“各位，我是一个商人。在商言商，就是低出高卖。但是，发大财还需要奇货可居。我很崇拜一个商人，就是吕不韦，他在邯郸认识秦国质子，子楚，他就认为子楚奇货可居，于是押宝给子楚。结局大家也知道，子楚成为秦王，吕不韦成为丞相，均建立不世之功业。今天，我也认为高欢兄奇货可居，他见识之广、思想之通透，一定不会久居人下，他日必定一遇风云便化龙。” 高欢徐徐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相信凭我们在座各位，无论以后风云怎么变幻，也不影响我们翻云覆雨！”

在座众人再次鼓掌！

当侯景驮着刘贵的礼物到家时候，侯周、侯标点着灯等着他。侯景转述洛阳张彝家破人亡时候，侯周连连叹息，他一来骂汉人不知好歹打压鲜卑士兵，二来也骂作乱羽林军无法无天，最后来一句：“恐怕好日子已经过去了。”侯标倒是说了一句：“怀朔好久没打仗了，好多人都以为不会打仗了吧，侯景你也不用担心，是福不是祸，我们这些镇兵，只有战斗，才让我们有尊严”！

侯周看看侯景，“驿站加固完成没有？是了，我在怀朔给你再找找姑娘，看哪家愿意嫁来，赶紧办婚事了，咱侯家传宗接代可是头等大事，以后真有战乱，这事倒不好办了”。

“以后战乱起，说不定那些上等士族姑娘，又肯嫁我了呢？大英雄，大豪杰，还会缺少女人吗？女人可是战争战利品，说不定上天真给我这个机会呢！”侯景念头突然动了一下，看着腰刀，逐渐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