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没有再回病房,温予也一直没有醒。
幼知就趴在床上,有些饥饿感,但他并没有打算把肚子填饱,似乎这样他才更有体会,饥饿的时候身边的温予会更加真实。
温荣炳是凌晨三点到医院的。
他满脸疲倦,像是奔波了很长的路,站在病房里的时候瞬间苍老了许多,幼知给他腾了位置,他却颤微得不敢落座。
脚步虚浮,双手抓着病床边框才稳住了身形。
这还是幼知第一次见温荣炳哭成这样,眼泪擦了又擦也没用,原属于男人的坚强让不自觉散发的哽咽击碎,嘴唇颤抖个不停,进来好久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幼知站在他的旁边,搀扶的同时跟着一起落泪。
温荣炳的声音很哑,几个字断断续续从喉咙里强迫出来:“他,好,吗…”
幼知知道温荣炳想问什么,不是问这些年温予生活得好不好,而是问温予还健康吗?
手脚内脏齐全吗?
幼知答:“他好。”
温荣炳点头,身躯晃动着像个佝偻老人,呜咽着哭出了声,最后实在撑不住,后退几步抵着墙蹲了下去。
幼知也跟着哭。
时间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温荣炳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下来,手掌粗鲁的擦了脸上的泪痕,蹒跚起步对着幼知道:“好好照顾他。”
“温爸爸,您不等他醒过来吗?”
温荣炳摇头,艰难的咽了口水,道:“我,去照顾你们妈妈。”
他转身离开,背影沉得像是压了一座山。
幼知知道,温爸爸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温予,可他真的很希望温予醒来就能看见他的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再抱抱他。
但温荣炳还是离开了。
幼知整夜未睡,温予是早上六点半醒过来的,那时候天才微微亮,房间里亮着明灯,睁开眼就对上了幼知担忧的脸。
动动嘴唇,幼知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温予你醒啦,是不是想喝水?”
温予还没有点头,他已经在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温开水,直接送到了温予的嘴边,温予撑起头颅一饮而尽。
幼知又问:“还喝吗?”
温予摇头,把身体撑起来了些,幼知又急忙把床头摇高,问:“这样合适吗?”
温予轻轻一笑,弧度很淡,开口道:“合适,幼知你过来。”
幼知赶紧靠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温予一把抓住他的手。
“我没事,就是想看看你。”
幼知坐在床边上,两人距离隔得不远,偏还要靠近些道:“好,你看。”
温予的确在看,大概是也有这么几天了,实实在在能摸到碰到对方,已经没有人怀疑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温予还上手抚了幼知的脸,开口道:“真好看。”
以前从来没有看得这么清楚过。
他们的脸永远都是脏的,轮廓,五官,哪怕偶尔被雨淋干净了也要立马涂上污泥,他们保护自已的方式很简单很无用,但别无他法。
温予接着说:“以前都是往你脸上抹黑,那时候就想,这脏兮兮的脸如果能洗干净了,该有多好。”
“温予,今天你给我洗脸吧。”
温予一怔,随即又释怀般的松了口气,道:“好。”
两年多的分离并没有让他们变得陌生,幼知扶着温予起来,落地穿鞋,生怕温予身上疼,整个人都想撑当温予的依靠,温予道:“幼知,我没那么脆弱。”
走路还是可以走的。
幼知哪里肯放心,道:“你的腿…还有你肚子上的伤都没好全,温予,我要扶着你。”
温予下一瞬就把手搭在了幼知的肩膀上。
“好,你扶我。”
两人去了卫生间。
这医院的卫生间简陋,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十分豪华了,白色的洗脸帕是医院给温予准备的,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
洗帕,拧帕,温予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手捧着幼知的脸,一手将帕子贴了上去,温热,不仅热了脸,更热了眼眶。
本就还没有消肿,幼知又泪目了。
温予没有停,擦过幼知眼角的泪,自已的眼睛也酸疼难忍,如今这样,已经是他们曾经渴求无数次的场景了。
温予的泪顺着眼角落下,幼知还是没忍住扑进了温予的怀里,将人抱得很紧,哭声埋在肩窝,呜呜咽咽抽抽嗒嗒好像停不下来。
温予安抚着他的后背,想开口劝两句却发现自已喉咙酸哑。
想哭啊。
怎么会不想哭呢?
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怎么会不想哭呢?
幼知没有把这个姿势持续太久,从温予怀里出来便低头往下面看,目光停在温予的肚子上,问道:“伤口疼吗?”
温予摇头。
“真的不疼了。”
他这刀插进去的位置很巧妙,看着严重,实际上并不是特别危险,从醒来开始到现在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感,也或许曾经真的太疼了,如今擦了药包得严严实实的伤口,好像微不足道。
幼知见温予的确没有痛苦之色,又醒了醒鼻子道:“脸又脏了。”
“再给你洗。”
温予重新拧了帕,这次倒是没有再哭了,把幼知脸上擦得干干净净,上手摸着滑滑嫩嫩,温予道:“很好看。”
“你也好看。”
幼知一直就觉得温予好看的,从小时候见他的第一眼开始。
两人在卫生间待了有十多分钟,开门出来正好撞见了温荣炳。
温荣炳想着时间还早,买了些洗漱用品和水果牛奶拿了上来,刚打开病房门,与温予撞了个正着。三人皆是一愣,随后幼知开口:“温爸爸,您…”
话还没有问完,温荣炳已经快速的低下了头,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放,颤抖着开口:“我,买…了些东西…”
话都没说清楚就转身想走,温予算是缓过来神,看着那佝着的背影道:“爸爸。”
他唤得很轻,温荣炳身形一顿,整个人颤抖得更加厉害,他不敢回头,甚至把口埋得更低,隐隐约约能听见轻泣,温予又道了一声:“爸爸。”
温荣炳缓慢转身,抬头,已然老泪纵横。
他没有上前,眼睛睁着任由泪水夺眶,通红的眸色紧紧的锁在温予的脸上,嘴唇抖得都已经关不住白齿了,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仔细听来,应该是:“儿…”
“儿子…”
幼知没有开口,他静静的站在一旁跟着温荣炳抹眼泪,看着温予上前了两步,停在温荣炳的身前,又开口哽咽了一声:“爸爸。”
温荣炳破防了。
他伸手去碰温予的脸,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彻底的失声,将人搂近,小心翼翼的捧入怀里,开口就是哭声:“儿子,我的儿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对不起啊予儿…”
他撑不住身体了。
平时坚强的顶梁柱像是突然坍塌了,但他舍不得放开怀里的孩子,他双腿颤抖,嘴里依旧在不停的喃喃:“是爸爸不好,是爸爸没用弄丢了你,找不到你,予儿啊,我的儿子…”
幼知上前将温荣炳撑住了。
几个人泪流满面,就在这病房门口哭成了一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