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满颇有眼力见地将自已的小板凳让给了那个大伯。

她知情识趣地坐到另一边的下首,混在女人堆里,学着她们叠纸元宝,一边假意抽泣着应付女人们的安慰开解,一边悄悄打量两人。

上一回合的相处间,周小满就知道封秀珍是个很好面儿的人。

陆家穷得底儿掉,封秀珍在待人接物上也没有太寒碜。

当然啦,她假大方送出去的东西,都是从周小满的牙缝里省出来的。封秀珍不能挨饿,无关紧要的路人不能挨饿,但周小满可以。

想起之前的体验,周小满的肚子又咕噜噜响起来。

不管封秀珍有多讨厌自已这个媳妇儿,不管在家里关起门来怎么搓磨,在外人面前,封秀珍总是比较圆滑的,不轻易说自家媳妇儿一句不好。

连有人说周小满是克夫命,封秀珍也会淡淡地说上一句:“小满也不容易。”

这样一个把家丑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即便早就春心复萌,要让她主动去处个对象,只怕是难上加难。

周小满冷眼打量对面的两个人。

大伯颤巍巍地握着陆尔林的手,不住地落泪。

农村人风吹日晒的,过了四十就老得快。看大伯眼泪都能横着流了,想来也年过半百了。

封秀珍此时哭得愈发虚弱,接过大伯递过来的手帕,十分秀气地轻轻揩拭脸颊。

两人低低地说着话,头都快碰到一起了。

周小满上一回合没见过他,也不知他是哪门子的大伯。

但他是除了相帮的邻居们之外,第一个前来吊唁的亲戚;从封秀珍大庭广众之下也不避嫌的举止来推断,应该是本家走动很频繁的大伯。

周小满盘算着怎么跟别人打听一下,旁边的一个婶婶大概是留意到她的眼神,笑着凑过来,撞了她一下。

“小满,你瞧你妈跟你大伯,是不是挺般配的?”

周小满还没接茬,旁边另一个女人忙接话:“哎呦你别跟小满开这种玩笑,她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陈芝麻烂谷子呢。”

先头说话的婶婶笑了笑:“对对对,我多嘴了。这话可不能乱说,让秀珍听见了,又要发好大一通脾气。”

周小满见两人不打算往下嚼舌根了,忙插话道:“其实,我妈守了那么多年,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长大,心里够苦的了。如今……她要是能有个老伴儿,我想尔林在天之灵也会宽慰不少。”

“谁说不是呢?你家尔林没跟你说过?水民刚死那几年,家里孤儿寡母的,全靠法民在一旁帮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法民对秀珍是有意思的。后来日子喘上气了,尔林就想撮合你妈和法民。可你妈一万个不肯,说急了还放出话来,再逼她,她就跳鱼塘。这事闹得全村都知道了。”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掺和说:“要我说,秀珍对法民也不是没有想法,就是脑筋太直了。现在新社会了,家里孩子也同意,她跟自已较什么劲呢?”

两人又窸窸窣窣说了些闲言碎语。

周小满听着,心中暗喜。既然前头早有铺垫,她离成功就又近了一步。

两人见周小满听得认真,忙说:“哎?你劝劝你妈去?”

周小满吃瓜吃得热闹,但也没忘记自已此刻扮演的身份。

她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勉强礼貌一笑:“我竟然不知道尔林生前有这个心愿……可,等过了这阵吧……”

“啊是是是,不急不急,你们婆媳两个也是苦到一块儿去了。”

封秀珍似乎察觉到了这头的议论。

刚才或许是情难自禁,不小心靠得近了些。

此刻她早已与陆法民拉开了距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嘴唇紧紧抿着,用力咳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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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也收集够了,周小满起身走过去,轻声问道:“妈,快晌午了,你陪大伯去用些饭吧。”

封秀珍瞪了一眼周小满,厉声说:“妈要守着儿子,你带你大伯去就好了。”

语气虽然强硬,周小满却没有感受到任何责难。

周小满心里暗笑。

想让这位寡居多年的婆婆再婚,看来得众星捧月,把她架到一个道德至高地才行。

大伯双手支着膝盖站起来:“小满,你也去垫一垫肚子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别饿坏了身子。”

周小满巴不得离开这烟熏火燎的地方,忙应声和大伯一起出来了。

六里桥的白事习俗,讲究一个“半自动”。

苦主家还没有做任何安排,指挥部就早早到了,紧接着报丧小分队、布置小分队都各就各位,人们快速认领着自已的岗位。

其中最最重要、前来奔丧的人们最关心的,自然是一日三顿供应的饭食了。

主厨、采买、小工早就闻声到岗,此刻厨房已经热火朝天。

周小满领着大伯穿过厨房进到后院,就有人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柴火辣豆腐,递到大伯手里。

六里桥人把三天白事期间的饭食,叫做豆腐饭。

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不宽裕,供上三天的大鱼大肉,非得把家吃垮不可。

六里桥盛产豆腐,聪明的村民们就发明了这道辣豆腐。大锅里放上足足量的老豆腐,将珍贵的咸肉切成薄片撒进去,再倒入大量的辣椒、酱油,添满柴火,只消半个钟头,就能把一锅豆腐炖得又鲜又辣。

要吃的时候舀出一大勺,盖在半碗米饭上,客饭就这样经济实惠地解决了。

陆家的这锅豆腐里,肉和酱油的量都不够,所以豆腐有些发白,油香味也比较清淡。

周小满看大伯吃得倒香,自已也跟着划拉了半碗,一点肉沫都没吃到。

她刚出灵堂时,看到供桌上只有寥寥两三个大托盘,就盘算着要想办法多勾一些亲戚来。

正盘算着,山花捧着那个熟悉的糖罐进来了。

她看到周小满,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哎呦我这满屋子找你,你在这儿呐。”

“怎么了?”

山花跟法民大伯打了个招呼,拉过周小满,给她看空空如也的白糖罐子。

周小满十分诧异:“这么快就喝完了?”

山花忍不住跳脚:“都怪你们家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