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满见方永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也不忍心再耍弄他。

她将那几张纸往他手里一塞:“方老师,这几张,您也帮我签字。”

方永强打量了周小满很久。

终于,他像是第一次得到表扬的孩子一样,舒展开瑟缩的肩膀,双眼泛红,接过纸的手也有点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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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法民他………”

周小满点头:“嗯,大伯都跟我说了。”

方永强不可置信:“全部都说了?”

“也不是全部,有些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猜出来了。”

“……哦,法民很信任你吧。”方永强的声音有点发涩,

“你不觉得我跟法民……我们……”

说出“我们”,好像都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他咽了咽干涸的嗓子:“你不觉得,我们……是怪胎吗?”

周小满难得的真诚,语气郑重其事:“不会,只是这个时代还太因循守旧,你们走得比时代快了点儿。”

方永强哽咽了。

他低垂着头,微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

又是良久,他慎重地坐到沙发上,伏在茶几上,逐字逐句地看过去,然后一张张慢慢签好自已的名字。

盖上笔帽,他又扫了一遍,理好,拿手轻轻拍了拍,指肚摩挲着陆法民的名字。

末了,他抬起脸,似乎是想朝周小满笑一笑,但嘴角牵动的一刹那却急转直下,眼眶里紧接着就蓄满了泪。

他完成了一件梦寐以求的事。

方永强低下头,朝周小满连连摆手。

周小满不是喜欢陪人哭的个性,她总觉得哭唧唧的可麻烦了。

她轻咳一声:“那个……方老师,我想去妇产科做个检查,不知道这个点儿还能挂号不?”

方永强忙吸了几下鼻涕:“能能能,最晚七点。”

他站起来匆匆去给周小满开门,嘴里唠叨着:“怪我怪我,你这身体也不方便,我就净顾着自已的小事……你出门左转,妇产科的刘主任是我多年好友,我……”

周小满忙打断他:“方老师,我自已去就可以。不过是普通检查,不需要劳动您的人情。”

她看了眼外头空荡荡的走廊:“估计也快过来了,这里更需要你,我大伯就拜托您照顾了。”

“……哎,小满你放心。多谢多谢。”

方永强充满感激地连连应承,但帮不到周小满总让他觉得不踏实。

“要不我叫个同事带你过去……”

“真不用。方老师,您要是真想帮我,等我有需要时,一定开口。”

方永强满心无处消解的感激这才落定:“一定,只要你开口。”

周小满微微一笑,转身带上房门,往门诊部走去。

她心想:到时候要你帮的,可是个大忙。

她心下笃定。

离任务成功又进了一步。

周小满心情大好,兜兜转转也不嫌烦。

终于找到挂号处,从外头看不到有人在。

她忍不住有点急,将头伸进小窗口里:“同志?”

“你要挂号?”一个很年轻的姑娘从隔壁的开水间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两个湿漉漉的铝制饭盒。

看来是收拾收拾准备下班了。

“嗯,我挂妇产科。”

年轻姑娘推门进去,擦干手,戴上白色纱布口罩,问:“看什么?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可能怀孕了,来确认一下。”

年轻姑娘瞥了她一眼:“结婚证带了吗?”

“啊?还要结婚证吗?”

“你真结婚了?”年轻姑娘质问道。

周小满心想:可不?不仅结婚了,还守寡了呢。

没等周小满回答,年轻姑娘的语气瞬间变得冷漠:“没带不能享受保障的。查血五毛,尿检一毛,大后天中午来取报告。”

周小满一听要等到大后天,微一皱眉:“不能快点吗?”

年轻姑娘不耐烦道:“有没有结果都在你肚子里了,怀胎十月,又不是明天就会生出来,急这一两天吗?”

周小满被噎得够呛。

但她怂归怂,不是自已的锅是坚决不会背的。

这怀孕已经够冤枉的了,还要被个路人蛐蛐……切。

“我多问一句怎么了?我来医院寻求帮助,就是希望得到专业的指导和救助,多问一句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耽误你早退了?”

年轻姑娘到底还是脸皮薄,一下子脸涨得通红。

听周小满说她“早退”,她更是慌得缩起头,眼睛却不住地打量周围零星几个路人的反应。

有几个人已经站定了在往这头看。

周小满没等她反击,立刻装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声音里也带着哭腔:“我丈夫明天出殡……我想在他入土前,让他知道,能安心上路……我要是有法儿,我也想明天就生出来,好让孩子能见爸爸最后一面……”

年轻姑娘脸色一变,询问里也带着讨好:“出殡?您爱人这两天去世了?”

她麻利地起身去一个柜子里翻找,取出一张纸,看了一眼,问:“你爱人叫什么?”

“陆尔林,六里桥的。”

年轻姑娘看名字对上了,又怯怯地打量了周小满几眼,语气也软了下来:“昨天你们村陆法民来开死亡证明了,到现在还没来拿。您等下带回去吧,殡仪馆办手续需要这个的,可别耽误事儿了。”

周小满接过纸,哭唧唧地大声道了谢。

路人见没吵起来,也就散了。

年轻姑娘松了口气,显然也对自已刚才的态度感到十分内疚。

她柔声说:“您要做检查,今天结果确实也出不来。您要是着急,去计划生育办公室领一个验孕试纸,回去自已测一下,吃颗定心丸,等方便了再来抽血。”

她压低声音:“这是我们医院新到的先进技术,名额有限,所以我刚才没告诉您。”

周小满照她说的到了计划生育办公室。

这回她学乖了,先亮了死亡证明,才说明来意。

计生办的妇女同志倒是个挺耐心的人,拉着周小满安慰了许久,又是鼓励她把孩子生下来,又是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该怎么使用试纸。

周小满应付着,直到天快擦黑了,才被放出来。

她把自已关进厕所,一番操作后,胆战心惊地等待着结果。

一遍又一遍,直到快把试纸看出重影了,她才确信自已没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