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玥儿的死讯在盛熙元年的夏天传来。

盛熙元年的夏日,阳光如细碎的琉璃,斑驳地洒落在青石板径上,却也难掩那丝不易察觉的沉闷。

青溪彼时正静坐于幽篁居的幽静一隅,四周被修竹环绕,翠色欲滴。

云开手持一柄绘有竹影的羽毛扇,轻轻地、有节奏地在青溪身旁摇曳,带起一阵阵凉爽的微风,试图驱散这酷暑带来的烦躁。

青溪的眼眸半睁半闭,长长的睫毛偶尔轻颤,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她从来没想到魏玥儿会死。

青溪缓缓地合上双目,将那些杂乱纷呈的思绪尽数摒弃。

她从小便不喜欢魏玥儿,那丫头行事张扬,娇纵中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每次去姑母家都只和温柔敦厚的魏歌瑶玩。

青溪曾以为,自已对玥儿的情感,不过淡漠与疏离交织,偶尔还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然而,命运之手轻轻一挥,噩耗如惊雷般炸响在她的耳畔,那一刻,青溪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她惊觉,自已内心深处,竟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温情,被那份血脉相连的情感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原来,那些表面的冷漠与无动于衷,不过是她为了抵御外界风雨而织就的一层薄纱,脆弱而单薄,轻轻一触,便露出了内里那颗柔软而复杂的心。

青溪缓缓起身。步履间,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那些关于魏玥儿的片段,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重现,清晰而又模糊。

儿时,玥儿总是那样顽皮,变着法子捉弄自已,那些在书页间悄悄涂上的透明胶水,那些换衣时留下的稚嫩涂鸦······

她曾无数次在心中嘀咕,这丫头为何如此不可理喻,自已明明未曾招惹,却成了她恶作剧的对象。于是,她选择了逃避,无论玥儿如何缠着自已玩耍,青溪都冷漠以对,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情绪隔绝在心门之外。

后来,玥儿与黄言川的婚约更是让青溪心生不满,她总觉得玥儿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已的东西,那份嫉妒与不甘如同野草般在心中疯长。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青溪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属于”,不过是自已心中的执念罢了。

玥儿与黄言川之间的婚约,是命中注定,与自已无关。

云开眉宇间凝聚着几分忧虑,她望向青溪:“姑娘,此刻前往黄家,只怕诸多不便,恐生变故。”

青溪闻言,缓缓转过身来,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中掠过一抹不解,秀眉轻蹙,问道:“云开,此言何意?为何不妥?”

云开轻轻将扇子置于桌上,目光深邃,缓缓道:“表姑娘之逝疑点重重,颇显蹊跷。黄家上下对此讳莫如深,定有难以启齿之隐情藏于其中……”

青溪闻言,心中一凛,恍然大悟般看向云开,喃喃自语:“原来如此,难怪那通报之人言语闪烁,只道是暴毙,不肯多言……”

云开点头,神色凝重:“正是此理,姑娘此行若贸然前往,恐会卷入是非之中,平添无妄之灾。”

青溪闻言,秀眉拧得更紧,心中疑云密布,不解道:“可……这究竟是何缘故?”

云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无奈:“黄家与魏家对此事皆讳莫如深,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青溪闻言,心中更是烦躁难安,她紧蹙着那柳叶般的秀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显得焦虑万分。

云开见青溪如此,忙安慰道:\"姑娘莫要太过焦急,想是表姑娘的死因实在说不出口,黄家和魏家便统一口径说成是暴毙。\"

青溪闻言,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低声道:“自戕?难道……难道玥儿是……不,这不可能……”她想起昔年康宁公主之事,心中更是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云开道:\"不管怎么说,此番过去黄府,必定是一场龙争虎斗。姑娘切莫大意。\"

青溪轻点螓首,温婉言道:“也罢,咱们去文茵姐姐那坐坐罢,也能好受些。”云开闻言,遂唤下仆速备车马,一行人缓缓向郑箴府邸行去。

车马停稳,青溪轻提裙摆,步下马车,踏入文茵那幽雅别致的院落。

未及门槛,一缕清脆悦耳的笑声已穿堂越户,悠然入耳。

循声望去,但见文茵与一着粉色罗裳的少女相对而坐,笑语盈盈。那少女面若桃花,唇边挂着一抹绚烂如花的笑容,正是郑箴之妾澄镜。

二人围一精致桌案,桌上茶具错落有致,热气袅袅上升,二人欢声笑语,温馨和乐。

青溪走近,文茵看到青溪,忙叫丫鬟沏茶,笑道:\"你可算来了,再晚些我都要派人去找你了。\"

\"姐姐可是等得不耐烦了吗?\"青溪含笑打趣。

文茵闻言,笑得更加欢畅,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道:\"我正愁没个说话的人呢!\"

青溪款步至文茵身旁坐下,目光温柔地落在澄镜身上,微微颔首,赞道:“澄镜妹妹真乃天生丽质,标致可人,让人见之忘俗。”

澄镜闻言,羞涩地低下了头,轻声道:“青溪姐姐谬赞了,姐姐才貌双全,气质出众,方为真国色,妹妹实不敢当。”

青溪闻言,掩口而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妹妹就别再谦虚了。”

说罢,她话锋一转,望向文茵,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姐姐,我今日前来,实有一事欲与姐姐商议。”

文茵见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目光温柔而专注地望着青溪,轻声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青溪思忖了片刻,方才斟酌着道:\"玥儿表妹,殁了。\"

文茵闻言,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她低下头,沉默良久,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澄镜立于一侧,见文茵与青溪神色凝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劝慰道:“娘子与沈大姑娘,还望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

青溪听闻,轻轻颔首,目光复杂地看了澄镜一眼。澄镜是个聪慧的孩子,自小跟在文茵身边,自幼就是个懂事的,如今见她伤心欲绝,心中不免替她担心。

黄文茵沉思片刻,终是开口询问,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玥儿她,究竟是如何没的?可有留下什么遗言或是线索?”

青溪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似乎想从那虚无中寻得一丝答案:“黄家与魏家皆是含糊其辞,只道是暴毙,其余一概不提。”

文茵闻言,眉头紧锁,秀眉间凝聚起深深的忧虑与不解。她轻抚着胸口,似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而坚定:“既如此,咱们便别去瞧了罢。待到发丧之日,再行探望也不迟。”

青溪闻言,脸色骤变,她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文茵轻轻摆手打断。

文茵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继续说道:“青溪,你需知,魏家如今势力庞大,你姑父魏知书更是权倾一时。若非玥儿真有不可告人之事,魏家又怎会轻易将她的死因归咎于暴毙?”

文茵的声音渐低,脸色更是苍白,显然是陷入了极度懊恼和愤怒当中。

青溪见此,心中也是焦灼万分,她伸手握住了文茵的纤手,轻声劝慰:\"姐姐,你不要胡思乱想······”

文茵轻咬朱唇,眸中隐有泪水流动:\"青溪,我知道你不喜欢玥儿,气她夺了言川,可她到底是我弟媳妇,我又如何忍心······我只是心疼她啊!她才十六岁······\"

说到这里,文茵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沿着她白皙的脸颊缓缓滴落,如同断线的珍珠。青溪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愧疚感。

魏玥儿纵然对自已娇纵跋扈,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连命都没了?

澄镜见状,忙站起身,走到文茵身后,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痕。

文茵轻拍澄镜的玉掌,示意自已没事,她的声音略有些哽咽,\"青溪,你且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的。\"

青溪闻言,不禁叹息一声,知道此时自已多说无益,便点头应道:\"姐姐注意身子。澄镜,照顾好你们娘子。\"

澄镜点了点头。

青溪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澄镜将青溪送至门外,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方才折返回来。

文茵的神情依旧有些悲戚,她坐在梨木椅上,目光直视前方,仿佛透过那空无一物的虚无,看见了某个令她痛彻心扉的人。

澄镜柔声安慰道:\"娘子,别太难过了,这世上总有些人,会因为自私、贪婪,遭受报应。\"

文茵闻言,不禁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澄镜拉着文茵的手,安抚着她,继续道:\"玥儿在黄家如何,咱们心里都清楚,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那个首饰铺里的丁阳,来过黄府多少回了,下人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澄镜的话刚落音,文茵猛然惊醒。她猛然抬头,望向澄镜,目露震惊之色,\"澄镜,你是怎么知道的?\"

澄镜的唇凑近文茵的耳畔,道:“黄公子故意在府里散播出来的,为的就是叫魏家姑娘抬不起头,好与她和离。”

\"娘子也不必为此伤神,这不干娘子的事。\"

文茵闻言感觉到似有一缕寒风悄然掠过脊背,让她不禁轻颤:“言川这孩子,竟也能狠下如此心肠。”

澄镜见状,知她心中仍有余悸,便更加温柔地安抚道:“娘子今日受惊不小,我已命厨房备下了几味上好的滋补之物,待会儿便让人熬成汤羹,为娘子补补身子。”

文茵闻言,心中感动,声音里带着几分柔弱与依赖:“澄镜,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澄镜低声道:\"娘子放心,我会一辈子都陪伴在娘子身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黄文茵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对世事无常的感慨:“看着青溪在公主府中饱受委屈,玥儿又无辜遭难,这世间的女子,似乎总难逃命运的捉弄,命途多舛。”

澄镜闻言,忽的回想起自已与黄文茵初见的情形。

那时她是给郑箴启蒙的通房姑娘,听说大娘子要过门,成亲前一晚直担心得睡不着觉,生怕黄文茵是个河东狮。

次日她去黄文茵屋里请安敬茶,她才发觉原来新娘子是这么温柔敦厚的一个人。

那日黄文茵一身红色织金衣裳,笑意盈盈地坐在堂上,眉眼微垂,目光柔和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那一刻,澄镜仿佛看到了庙堂之上的观音菩萨,慈悲而庄严,平和可亲。

黄文茵见她踏入门槛,朝她温婉一笑,玉手轻扬,仿佛春风拂柳般自然,柔声道:“妹妹初来乍到,诸多不便之处,还望澄镜姐姐多加指点,携手共度这段时光。”

澄镜闻言,连忙上前几步行礼,身姿轻盈却又不失恭敬:“妾身澄镜,给娘子请安,愿娘子福泽绵长,万事顺遂。”

“姐姐快快请起,这般多礼,倒让我心中不安了。”黄文茵上前几步,亲自扶起澄镜。

随后,黄文茵转身,对着一旁侍立的佳卉轻声道:“佳卉,去沏一壶上好的龙井来。”佳卉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盘精致的茶具,袅袅婷婷地走来,茶香四溢,满室生香。

澄镜接过佳卉递上的茶水,指尖微颤,显是心中仍有波澜。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双腿却因长时间的站立而略显僵硬,目光更是游离不定,时而望向地面,时而瞥向窗外,仿佛在寻找一个可以寄托心事的所在。

黄文茵见状,心中暗自思量。轻声细语地问道:“澄镜姐姐,可是昨夜未眠好?瞧你神色间似有疲惫之色,若是有何烦心事,不妨与我说说。”

澄镜闻言,心中一暖,却也更加不敢直视黄文茵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她微微低头,声音细若蚊蚋:“多谢娘子关心,妾身并无大碍。”

她从未见过像黄文茵这般与众不同的官家小姐,郑府那些往日里所见的贵族女子,或是高傲如云端之鹤,目中无人;或是任性娇蛮,行事无状,无一能及黄文茵之万一。

黄文茵见澄镜欲言又止,眉宇间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愿轻易吐露,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浅笑着啜饮了两口杯中的清茶,轻轻放下茶盏。

澄镜见状,连忙起身,欲唤丫鬟前来服侍黄文茵更衣。

不多时,便有两名丫鬟端着铜盆、毛巾等物,鱼贯而入。

黄文茵的肌肤白皙胜雪,脸上未施粉黛,但那一双眸子宛若秋水般潋滟迷人。

澄镜见状,不免有些呆愣。

黄文茵见她痴痴望着自已,笑容温润如玉,\"姐姐这是在看什么?\"

澄镜被她问得脸色微红,忙收回视线,低头掩饰自已的尴尬。

黄文茵见她神态异常,心生疑惑,却没有多问。

“澄镜?”

澄镜的思绪被此时黄文茵温柔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澄镜?”黄文茵的声音如同细雨轻拂过竹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急切,将澄镜飘远的思绪温柔地拉回。

澄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歉意的微笑:“嗯?是我在胡思乱想,让娘子担心了。”

黄文茵轻轻拍了拍澄镜的手背,笑道:“瞧你,又想些什么呢?眉头都皱成一团了。”说着,她还不忘用指尖轻轻抚平澄镜眉间的褶皱。

澄镜轻笑道:“不过是在回忆娘子初入郑府时的情景罢了。”

黄文茵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个丫头,真是个鬼灵精。我记得刚认识你时,你也是这般胆小,现在竟也变了这么多。\"

澄镜见她提起旧事,眸中闪过一丝怅惘,但很快便恢复正常,笑着道:\"娘子这话说得,我在姐姐心里本来就胆小嘛!\"

黄文茵被她这么一说,嗔怪地看了澄镜一眼,嗔怒道:“你这丫头。”

说着脸颊更红,支吾了半天,才又道:\"自古都是阴阳交合,哪有女子······汉朝时候的陈阿娇与楚服的事,不就常为人诟病么?\"

澄镜闻言,脸色微变,眸中闪过一抹伤痛,却又迅速隐去。

她知道黄文茵是大家闺秀,自幼便读着《女德》《女戒》长大的,对磨镜之事,自然心里······

澄镜敛下神色,勉强一笑,\"是澄镜逾越了。\"

黄文茵见她一副自责的模样,不由叹息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姐姐莫要这么说,你也知道官人不能生育,我这辈子怕是再无半点欢愉了。\"

澄镜闻言,心中一痛,却又无法反驳。

她们这等官家小姐,在达官贵人们眼中,不过是仕途通达的催化符罢了,黄文茵婚前对郑箴一无所知,却还不得不委身于他,为他守贞。

罢了,澄镜想,自已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她也不必再去纠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