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雪霁天晴,宫内银装素裹,各处张灯结彩。新春家宴,不仅是皇家团圆之时,更是彰显皇恩浩荡、天下同庆的盛典。
随着晨光初破晓,宫人们已忙碌起来,身着各色锦绣宫装的侍女们穿梭于宫宇之间,手捧金盘玉盏,内中盛放着各式珍馐佳肴与奇花异果,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皇帝在众内监搀扶下身着十二章纹的龙袍,头戴冕旒,一步一停地步入大殿。
如今他面容憔悴,身子已经一天不如一天,精神也不佳,甚至在接见东洋使臣时大喊大叫,众太医皆无能为力。
宴会于大殿正中央的御宴台上举行,台上铺设着织金绣龙的桌布,中央摆放着象征吉祥如意的巨型玉雕牡丹花盘,四周则是各式各样的精美餐具与食器。
内命妇以张玉仙为首,礼服多为对襟或圆领长袍,衣襟、袖口及下摆处绣有繁复精美的图案,这些图案往往以花卉、祥云、瑞兽为主题,色彩鲜艳而不失和谐,金线银丝交织其间。头饰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高耸的凤冠上,凤凰展翅欲飞,口衔珠翠,羽翼间镶嵌着宝石与珍珠,步摇、钗环等首饰同样精致非凡,随着命妇们的步伐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
饮溪随着宋忻步入宴会大厅,目光在满堂的珠光宝气与人影交错中缓缓流转。
她身着淡雅宫装,发间简单地插着几支白玉簪,未施过多粉黛,却依然难掩其明艳夺目的气质。
董梨云紧随其后,飞白跟在董梨云身后,低垂着眉眼,似乎生怕被人瞧见。
宋忻趁人不注意,低声呵斥饮溪,道:“怎的带她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若是出了岔子,别说我这太子之位,你的脑袋也别想要!”
饮溪心中一惊。这个飞白到底什么来头?
她原以为飞白只是与宫中人有些瓜葛,却未曾想事情会如此严重。
可事已至此,她除了带着飞白落座,也别无他法。
宋忻拉着身旁的饮溪上前行礼。饮溪微微欠身,声音柔和而恭敬:“臣妾参见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万岁万万岁。”
两人一一见过赵和仪与各位嫔御,方才落座。
宴会厅内,烛光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或喜或忧的脸庞。
皇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示对太子及众妃嫔的欢迎,但他的眼神中却难掩疲惫与忧虑。
宴席之上,乐声悠扬,舞姬们轻盈起舞,试图用这丝竹管弦之音掩盖住宫墙内暗流涌动的气息。
饮溪落座后,不时以余光观察着飞白。
飞白虽低垂着头,但那双紧握成拳的手却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饮溪暗自思量,却毫无头绪。
宴会继续进行,宾客们谈笑风生,看似一片和谐,实则各怀心思。
饮溪的注意力始终难以完全从飞白身上移开,她试图从飞白微妙的肢体语言中寻找一丝线索,但除了那份挥之不去的紧张感,别无所获。
此时,只听门外内监通传道:“齐国长公主府到——”
饮溪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殿门方向望去。
有姐姐在,她总会安心些。
无论她闯下多大的祸,姐姐总会站在自已这边。
只是那个顾修之,怎的还生龙活虎的。她深深剜了云卷一眼。
随着内监的高声通报,一位身着华丽长裙,头戴精致冠子的女子缓缓步入厅堂。
齐国长公主凤体违豫,今年的宴席总是不露面,只叫顾修之与青溪来参加。
“姐姐可是来了。”青溪甫一落座,饮溪便拉住她的手,撒娇道。
青溪悄悄掐了她一把,笑道:“皇家家宴,做了太子妃的人了,怎的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毛毛躁躁。”
饮溪故作恼恨道:“一见面就要取笑我,只不过是想姐姐想得紧罢了。”
两人说笑着,只听上座的赵和仪说了几句吉利话,又笑道:“如今东宫还有件大喜事,忻儿,你说是不是?”
宋忻忙站起来,行了一礼,方才道:“都是托爹爹的福,饮溪已有孕三月了。”
此言一出,宴会厅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恭贺之声。皇帝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笑容,他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位即将为皇家添丁的儿媳颇为满意。
饮溪闻言,脸颊不禁微微泛红,她羞涩地低下了头,手轻轻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
飞白依旧低垂着头,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
宴会继续进行,然而皇帝的身影却显得格外落寞与沉重。
他端坐在御座之上,尽管身着华丽的龙袍,头戴璀璨的冕旒,但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无力。
他勉强支撑着年迈的身躯,每一次举手投足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是在用尽全力,只为维持这场盛宴表面的秩序与皇家应有的体面。
宴会上的乐声依旧悠扬,舞姬们的身姿曼妙,但皇帝的注意力却似乎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份欢乐之中。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在人群中穿梭,最终落在了饮溪所在的方位,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皇帝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但很快,这一切都被他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饮溪坐在席间,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投来的目光。她的心猛地一紧,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试图保持镇定,但额头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中的丝帕被她无意识地绞紧。
正当饮溪准备开口,想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来缓解这份突如其来的紧张时,皇帝却突然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给予饮溪更多的注视,而是继续与身旁的嫔妃或大臣交谈,脸上勉强维持着那抹淡然的笑容。
飞白,飞白。这个名字如同迷雾中的一缕轻烟,既遥远又模糊,让饮溪的心中充满了不解与疑虑。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自已仅仅只是将她带入宫中,却会引来宋忻如此强烈的反应?
他的紧张与不安,甚至超过了得知自已怀孕时的喜悦,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青溪见饮溪神色凝重,眉宇间透露出几分忧虑,便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怎的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
饮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只是头一次怀孕,身体总有些不适应,时常会感到疲惫和不适。”
青溪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温柔地望向饮溪,继续说道:“你如今已是太子府的当家主母,娘年岁渐长,一个人在家中难免冷清,不如将她老人家接进太子府住上一段时日。这样,你们母女俩既能相互陪伴,娘也能享受些天伦之乐,不至于太过寂寞。”
饮溪点点头,笑道:“瞧你这个样子,知道的你是孩子姨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孩子爹呢。”
青溪听了这话,佯装生气地瞪了饮溪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笑道:“你这小蹄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嘴上没个把门的。等我回去非得好好教训你一番,撕烂你这张甜得腻人的小嘴不可!”
说着,便夹起一块点心,塞进了饮溪嘴里,“看还堵不上你的嘴!”
皇帝的神情如同秋日里最后一抹残阳,黯淡而无力,宴席上的欢声笑语似乎都未能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不久之后,这场盛大的聚会便匆匆落下了帷幕。
宾客们纷纷离席,各自带着不同的心思与算计,步入了宫墙之外的夜色之中。
回程的牛车缓缓行驶在石板路上,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在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
车内,一盏微弱的灯火摇曳,为这狭小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温馨。
饮溪轻轻掀开帷幔的一角,外面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宫城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
她收回目光,目光柔和地落在了闭目养神的宋忻身上。
宋忻的容颜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但眉宇间却难掩一丝疲惫与忧虑。
他感受到饮溪的目光,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饮溪,”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你聪明,对飞白的事情心存疑虑。我也明白,你是我的妻子,有权利知道真相但是……”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
“但是,”他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更希望你能好好养胎,远离这些纷争。”
饮溪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太子爷,”饮溪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你我都清楚,有些事情,即便我们想要刻意遗忘,它们也如同影子一般,紧紧跟随。刘县君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她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凉意,让车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分。
宋忻猛地捏住她的下巴,道:“这件事不许再提。”
饮溪直直地望进他的双眸,道:“想叫我不提,你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牛车突然碾过路面上一颗不起眼的石子,车身轻轻一颤,仿佛是这寂静夜晚中一个不经意的插曲,却不经意间打破了车内的微妙平衡。
宋忻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饮溪的衣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那笑容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既复杂又难以捉摸。
“你觉得······”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挑选,“飞白,究竟是什么身份?”
饮溪微微侧身,将身子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目光穿过车帘的缝隙,凝视着前方漆黑的道路。
“我只知道,”她缓缓说道,语气坚定,“她与宫中的某位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绝非偶然。”
、宋忻轻笑一声,身体仰靠在柔软的坐垫上,那姿态既显得慵懒又不失尊贵。
“我还以为,”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我的太子妃聪明绝顶,早已将一切看得通透,有了自已的结论呢。”
饮溪闻言,脸色微变,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宋忻,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仿佛能喷出火来。“我竟不明白,”她冷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寒意,“太子爷此言何意?”
宋忻的笑容更加深邃,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对饮溪的反应既在意料之中又感到一丝意外。
“爹爹,”他悠悠地吐出这两个字,语气中既有对皇权的敬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后宫嫔御众多,你未曾见过刘县君,便敢与我联手,这份胆识与魄力,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饮溪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一击。
“刘县君?”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原来如此,与刘县君有私情的,不是你口中的宋快,而是你,我的夫君,当朝的太子殿下。”
说出这句话时,饮溪心中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从未想过,自已的夫君,竟然会与她人有着如此不堪的关系,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一切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她直到今天才得知真相。
车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车外偶尔传来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
“好,太子殿下。”她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与讽刺,冷哼一声,那双明亮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黑暗,直视人心最深处的阴暗角落。
“真是有勇有谋,您这一招险棋走得可真是精妙绝伦。不仅巧妙地将自已的亲兄弟拉下马来,稳稳坐上了这太子之位,还顺手将自已的庶母,变成了自已的妾室。好一个‘大义灭亲’,好一个‘权谋之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好!”
宋忻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他轻轻抚摸过饮溪细腻的后颈,那动作本是温柔,此刻却似乎带着几分安抚与试探。
“太子妃,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心养胎,为皇室诞下龙嗣,其他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理,你不必过多忧虑。”
饮溪感受到颈间传来的轻微触感,那丝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容里却藏着深深的忧虑与坚决。
“她在府里,我如何能够安心?”
宋忻的眉头微微一皱,“你待如何?”他轻声问道,语气中既有询问也有几分无奈。
“放她出府,给她足够的银两,让她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再寻一个忠厚老实的好人家嫁了,让沉香顶替她的位置。”饮溪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说出的。
“而且,殿下,您不觉得,若是让皇上知晓,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竟对他的爱妾怀有觊觎之心,这将会是怎样的后果呢?恐怕,连您这太子之位······”
宋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冷笑一声,饮溪的话无疑是在逼他在孩子与情人之间做出选择。
“她不会威胁到我们的孩子,我向你保证。”他试图安抚饮溪的情绪,“我会让她明白自已的位置,日后待我登基,给她个才人之位,让她在宫中安享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饮溪闻言,只是轻轻合上了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