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盼晴急匆匆地迈入云林苑的正房,云樱正当值,见她匆匆忙忙赶来,忙问:“姨娘是来找娘子的么?娘子在萱草堂侍奉长主呢。”
殷盼晴这才反应过来,长主如今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青溪侍奉在侧,每日只睡三个时辰。
“多谢云樱姑娘,是我唐突了。”殷盼晴赔笑道,从屋里退了出来。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是她从前做丫鬟时便与她要好的紫苏,只听紫苏担忧道:“姨娘也别急躁,马上就是午膳时候了,娘子肯定要回屋用膳的。”
殷盼晴往自已屋子里走去,一边恨恨道:“可恨这个女人,拆散了我与······还能心安理得地叫我替她受累,如今我还不如学白芷跳了井算了。”
紫苏忙拿出帕子,一边替她擦拭眼角,一边劝道:“秦公子才在来请脉时说攒够了钱要与您回江夏,您便急匆匆跑来求去,娘子会起疑心的。不如姨娘等一等,等到长主去了,爷要守孝不能行房的时候再求下堂,想来爷和娘子都不好说什么了。”
殷盼晴叹道:“我如何不知道呢?只是恐怕他变心罢了。如今又问我要了些钱,也不知道他攒下的积蓄都做什么去了。”
两人默默而去。
腊月里寒冬料峭,青溪起床时,天色仍旧灰蒙蒙的。
云开和月明一左一右站在镜前为青溪梳妆。只听云开道:“姑娘这几日辛苦,眼底下的乌青越发重了。”
青溪凑近镜子,仔细看着镜中自已的面庞,笑道:“倒像朵乌云呢。”
几人正说着话,只听云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难掩激动的神色:“殷姨娘······”
云开同青溪一样是个急性子,催促道:“快说啊,慌慌张张做什么!”
“殷姨娘有身孕了...昨儿秦太医来诊脉,竟查出了喜脉,许是一个半月了。”云樱道。
月明担忧地看着青溪道:“姑娘得准备礼物去拜访殷姨娘呢,奴婢去同萱草堂那边说一声?”
青溪不知是喜是忧。殷盼晴有孕自然好,她在子嗣上也能少些压力;可若她有了身孕,谁来替她服侍顾修之呢?
她道:“云樱,去把母亲给我带的那尊送子观音从库房取出来罢。月明,你说话稳妥,你去和泽兰姐姐说一声,今儿我先去瞧瞧殷姨娘,稍后再去萱草堂。”
青溪前脚刚走到殷盼晴所住的金玉阁门外,便听见屋内传出欢快的笑声,其间还夹杂着殷氏温柔的声音。
她微皱眉头,叫云开叫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殷盼晴一身粉红色绣白蝶戏春花的衣衫,乌黑亮丽的秀发挽在脑后,面庞却透着一丝哀怨,道:“原来是娘子来了啊。”
青溪挤出一丝笑意,道:“身子还好?”
殷盼晴笑答:“昨儿秦太医查的,已有一个半月了。”
青溪关切道:“秦太医日日来为你请脉,怎的一个半月才发觉?”
殷盼晴赔笑道:“娘子没生养过不知道,喜脉的脉象都是等到一两个月才能把出来。”
青溪便也笑道:“原是如此。”又叫云开把那尊送子观音带上来,道:“这是我祖母从前去庙里求的,还请妹妹收下。”
殷盼晴忙不迭地道谢,又叫紫苏收下。
两人本就互相不熟悉,青溪又急着去萱草堂侍奉长主的病,只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忙碌了一整日,直到晚间回到云林苑,青溪才得以歇息。她将脑袋靠在浴桶檐上,由着月明往桶里倒着热水。
月明将水桶放下,俯下身,低低道:“今儿早晨没来得及说,奴婢有一事情要告诉姑娘。”
青溪疑惑道:“何事?”
月明压低声音,悄声道:“昨日奴婢带着几个上夜的婆子在府里巡视,隐约瞧见个黑影从二门钻了过去。”
青溪大惊:“你可拿了二门的婆子来审问?”
月明摇摇头:“奴婢疑心是林慎,便没在众人前声张,等着今天来告诉了姑娘再做处置。”
“林慎?”青溪道,“那不是爹爹从前的门生么?我还说要把云开许给他。”
“林慎和云开······云开到底是咱们陪嫁来的人,张扬出去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月明犹疑道。
青溪沉默了半晌,道:“你明儿去告诉那婆子,我看她差事干得好,要亲自赏她,把她叫了来。”
次日,那婆子便喜气洋洋地来了。
青溪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刘妈妈。”
原来,这婆子也是董秀桐一房的,本是新进府的小丫鬟们的教引,现下掌管府里的二道门。
青溪又道:“妈妈办事认真麻利,以后妈妈也不必看门了,去带着小丫鬟们做洒扫浆洗罢,好让小丫鬟们也跟妈妈学着些。”
刘妈妈一愣,她本满心欢喜地以为青溪要赏她,谁知竟然派她去做洒扫浆洗的苦力活儿,便忙道:“奴婢蠢笨,实在不会那些洒扫浆洗的,恐怕给奶奶添了乱。若是奴婢看门有什么不妥当的,烦请奶奶告诉奴婢,奴婢定然好好整改!”
青溪微笑道:“是有不妥当的。”
刘妈妈一怔,抬头呆呆地看着青溪。
青溪又道:“若是都妥当,怎么半夜放人出去进来的,还叫我瞧见了呢?”
刘妈妈慌得跪下,口里忙道:“都是奴婢失职,奴婢实在是乏了,打了瞌睡,叫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偷跑了出去!”
“还敢撒谎!”月明喝道,“还不快实话告诉娘子!不然,即刻就把你撵出去!”
青溪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必定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不肯跟她说实话,便编了句话道:“想来你遮遮掩掩的,必是你有了错处。说吧,是放了高利贷,还是放了小丫鬟们私会外男?”
刘妈妈心中一惊,四娘子如何知道此事?想来是紫苏那丫头走漏了风声。却强装镇定道:“没人托付给奴婢任何事,奴婢实在不知。”
话虽如此说,可她后背直冒汗,口齿也不清楚了。
月明心明眼亮,道:“实话实说罢!奶奶早已知道你的事了,不然如何拿了你来!你若是照实说,便饶了你!”
刘妈妈大惊失色,赶紧磕头如捣蒜:“奶奶饶命,奶奶恕罪!奴婢实在是看在从前做她教引的份上才帮她放秦太医进来的!”
秦太医?青溪疑惑地看了月明一眼。
月明也吃惊不小,赶紧道:“还不快如实细细说来!”
刘妈妈跪在地上,道:“详细的奴婢也不清楚,只是拿了紫苏姑娘的钱,得了消息便把秦太医放进府里一次······”她偷偷抬眼看着青溪的反应。
青溪思忖着,问道:“那他来是见谁?既然是紫苏给的你钱,莫非是殷姨娘?”
刘妈妈摇摇头,道:“奴婢不知。”
月明催促道:“快说!”
刘妈妈慌忙道:“是殷姨娘······秦太医是来问姨娘要钱,说姨娘发达了,也要接济一二······”说完,心虚地看了看青溪。
青溪单手撑着下巴,向月明道:“叫人把殷姨娘和紫苏带来。”
殷盼晴既然能如此熟门熟路地把秦止带进金玉阁,想来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回想起当时问殷盼晴与秦止是否相识时殷盼晴躲闪的眼神,暗恨自已早该料到二人之间的蹊跷。
但以前的事,自已总不好去查。况且殷盼晴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谁的,就算把私通一事告诉了顾修之,顾家也会念在孩子的份上放她一马。
青溪冷冷道:“把她带下去罢,好好看着。就告诉管事的,刘妈妈病了,这几日不能干活。”
月明一脸担忧,道:“姑娘,为何不拿了她去见爷?”
青溪摇摇头:“不行。现下只有刘妈妈一个人证,孤证不立。若是殷盼晴咬死了不承认,咱们便是诬陷。若是刘妈妈再反咬一口说咱们刑讯逼供,便不好了。”
月明道:“那咱们······该如何?”
青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请秦止来罢。”
秦止不久便来了。他放下药箱,俯身道:“四娘子安。”
青溪微笑道:“我这几日不思饮食,还请钟太医给我把把脉。”
秦止应声。
青溪状似无意道;“太医院俸禄不高,你家里可还有些田产?”
秦止回答道:“只有老家的一些地产,父亲去得早,母亲又病着,田产倒也无人看管。”又收回了把脉的手,道:“娘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近几日有些操劳了。平日里多休息便好了。”
青溪颔首,道:“有劳钟太医了。这里是五十两银子,还请钟太医拿去。”
秦止虽心动,却慌忙道:“微臣受不起奶奶的赏。”
月明在一旁笑道:“我们娘子是先永平伯千金,如今的太子妃是娘子的亲妹妹。这只是请秦太医诊治给的赏,若是秦太医帮了奶奶的大忙,奶奶的赏可比这多多了呢。”
秦止见钱眼开,道:“奶奶有何吩咐?”
青溪笑盈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问问殷姨娘的胎怎么样了。”
秦止道:“殷姨奶奶胎像平稳,并无大碍。”
青溪摇摇头,笑道:“钟太医可诊得出,孩子的生父是谁?”
秦止顿觉身上冷汗直冒,虽说心虚,他却仍故作镇定道:“殷姨娘是顾四爷的爱妾,孩子自然是爷的。”
青溪冷笑一声,让一旁的月明取出一沓银票,道:“大人最近可缺钱使?这里是五千两,还望大人笑纳。”
秦止又是慌乱,又是垂涎,道:“微臣...微臣...”
青溪冷笑道:“放心,大人若是说了实话,不但这五千两,连着这些店铺庄子也一并画到大人名下。到时候你辞了太医院的职,在老家买房置地,这日子岂不快活?”
见他贪婪的神情,她心中厌恶,又道:“若是大人不愿意告诉我实情,我只能告诉了长主,由长主处置了。到时候...”
秦止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娘子明鉴!都是殷盼晴个贱人先勾引的我!我俩本是同乡,小人鬼迷心窍,误入了赌场,母亲又病着,正短银子使,殷盼晴说她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可接济小人一二,小人这才答允她!”
又大声道:“殷盼晴一说她怀孕了,孩子是小人的,小人便立即与她断了来往!”
这人如此沉不住气,几张银票便全都招了。青溪想着,又道:“她说孩子是你的?”
秦止忙着磕头:“是小人给她把平安脉的时候诊断出来的喜脉,她说爷那几日没与她同房过,孩子是小人的。”
青溪道:“月明,可都记下来了?”
月明应道:“记下来了!”接着,拿过一张纸到秦止面前,道:“大人这是你的口供,签字画押罢!”
秦止颤颤巍巍地按下了手印,写下了名字。接着又抬起头道:“娘子,那五千两...”
青溪厌恶至极。一出事马上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算什么正人君子!
月明把银票甩在秦止面前,秦止忙爬着去捡。
“爷来了!”云开通报道。青溪和云开会心一笑。不愧是一同长大朝夕相处,自已一个眼神云开便懂得该做什么。
顾修之走了进来。他的目光从秦止身上扫过,落到青溪面上。
青溪站起身迎上去,顾修之冷冷道:“怎么了?”
青溪眼神示意月明呈上秦止的口供,道:“请官人明鉴。”
顾修之坐在椅子上,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猛地将桌上的茶碗一摔,茶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听他呼吸急促,大怒道:“贱妇!”
青溪不咸不淡道:“官人息怒。若是伤了身子如何好。”
顾修之猛然站起,手指门外道:“把那个贱妇拿来!”
不多时,殷盼晴便被紫苏扶着来了,只见她一身素净,只是面庞粉红宛若桃花,更显得她娇俏可人,使人怜惜。
顾修之见她如此,怒气消了大半,只是沉声问道:“你和这个太医,怎么回事,从实招来!”
秦止看到殷盼晴,忙不迭地站起来骂道:“下贱的小娼妇!害了我也就罢了,还惹得爷生气!”
殷盼晴眸中带泪,盈盈不语,只是含情望着顾修之。
青溪冷哼一声,招招手叫人把刘妈妈带上来,道:“殷姨娘不愿说,便让刘妈妈来说罢!”
刘妈妈不敢抬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顾修之脸色铁青,还没等青溪反应过来,殷盼晴脸上就生生挨了一巴掌,白嫩的皮肤泛出嫣红。
“求爷和奶奶明鉴!”殷盼晴身后的紫苏大声哭道,“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爷的骨肉!”
想到殷氏肚子里的孩子,顾修之正欲发落的手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后悔刚才给了殷氏一掌。
秦止却道:“孩子不是爷的!”
顾修之恶狠狠地瞪着他,他似乎有些害怕,战战兢兢道:“殷盼晴亲口同我说的······”
顾修之脸色暗沉,妾室不忠也就罢了,怀了旁人的孩子还妄图瞒天过海!
殷盼晴慌了,脸上桃花般的红晕消退了下去,只剩惨白。
只听她道:“万望爷相信奴婢,奴婢侍奉爷这么些年,与爷一同长大,如何舍得欺瞒爷?事已至此,奴婢只好交代实情了。”
只见她扯住紫苏的胳膊,道:“原是紫苏相中了秦太医,求了我帮她,意欲攀秦太医的高枝。我瞧着她跟了我许久,一个不忍心,便答允了。夜夜陪着秦太医的,竟是紫苏啊!”
在场的人皆大惊。
紫苏没料到殷盼晴会这般推卸,一脸的难以置信,片刻后才又转向顾修之和青溪哭道:“求爷和奶奶明鉴!奴婢真没有!殷姨娘她血口喷人!殷姨娘与秦太医青梅竹马,刚进府时便有了婚约,谁知世事难料。上个月秦太医还来骗姨娘,说自已攒够了钱,要带她回老家呢,谁知原是要姨娘拿自已的体已补贴他欠的债!”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原本秀气的脸扭曲地不成样子:“殷姨娘还和大房娘子有牵扯呢!爷和奶奶一定要严查!”
殷盼晴许是着急推卸责任,便现编了个故事来诬陷紫苏,没想到却被紫苏反咬一口。青溪猜测道。
“秦太医,我会请舅舅革了你的职,遣你回老家。”顾修之沉重的声音半晌之后终于响起,“殷氏,念在有孕的份上,遣到家庙里思过,待到孩子降世送到秦太医处后,沉塘。”
青溪一惊,沉塘?她忙道:“官人,彩云易散,过差宜恕于斯人。殷姨娘虽然可恨,但罪不至此,不若和刘妈妈一同撵出去便罢了。”
顾修之没理她,继续道:“刘妈妈和紫苏打二十板子,撵出去!”
青溪揪住他的衣袍,道:“官人,人非尧舜,孰能尽善。殷姨娘此事虽令人不齿,但何至于沉塘!况且殷姨娘服侍官人多年,官人怎能以新怨忘旧恩?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万望官人饶了殷姨娘的性命!”
顾修之甩开她,怒道:“这个贱妇不仅私通,还妄想要我养她肚子里的野种!我这做男人、做丈夫的脸面往哪里放!”
青溪被他的力道推得一踉跄。接着,他便狠狠甩了甩袖子,不听青溪在他身后的求情声,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呢?青溪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云开抱着她起来。
她误了殷盼晴与秦止的婚约,误了殷盼晴与腹中胎儿的母子之情,甚至误了殷盼晴的性命。
怎么会这样呢?
她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