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七月的夏日,犹如火炉般炙热,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幽篁居的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却无法阻挡那强烈的阳光。太阳光穿过碧纱窗,斑驳的光斑洒在青溪那清秀的面容上。
月明见青溪只顾着提笔写字,连太阳也不遮一遮,便关切地提醒道:“午间日头大,姑娘别坐那窗边了,晒黑了可不好看。”
青溪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
正说话间,云开打起帘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姑娘,夫人来瞧姑娘了。”
青溪闻言,急忙起身行礼,道:“娘来了。”
朱郁郁微微低头,走进屋内,冲青溪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青溪忙命云开倒茶来,亲自递给朱郁郁。
朱郁郁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道:“中午时我瞧着你喜欢的那卷酥也没动几筷子,可是胃口不好?”
青溪微微一笑,道:“回娘的话,早上读书起得早,故而早饭多吃了些,中午便少了些胃口。”
朱郁郁闻言,点了点头,道:“读书是好事,但也别光顾着读书了。我让秦娘子教你看账本的功夫,你仔细学了没有?小心到了婆家人家看不起你。”
青溪感觉喉咙有些哽住,只得点头敷衍地附和着。
她虽然心中有所不甘,但也只能默默承受。
朱郁郁见青溪低头不语,便又道:“黄家那小子,跟你表妹定亲的事,你知道的吧?”
青溪闻言,心中一紧,抬起头,看向朱郁郁,道:“嗯,我听说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对这个消息并不开心。
朱郁郁叹了口气,道:“照我说,你早该死了这条心。黄家虽说是书香门第,可到底不是有家底的富贵人家。你嫁过去帮着打拼,熬成个黄脸婆,只有看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发愁的劲!你爹没了,咱家可没法帮你。”
青溪低头不语,心中却泛起阵阵涟漪。她曾经对黄言川抱有过幻想,但如今这幻想却如同泡沫般破灭。
朱郁郁见青溪情绪低落,便又换了话题:“说到婚事,我倒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齐国长公主的嫡亲儿媳,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青溪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母亲。
朱郁郁喜滋滋地说道:“长主又要有儿媳妇进门了呢。你先恭喜恭喜自已罢,齐国长公主的嫡亲儿媳!”
原来这几日齐国长公主频繁上门拜访,便是为了这事。
青溪只是低着头不吭声。在她头上的珠钗的遮掩下,朱郁郁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喜是悲。
她只是漠然地用手指绞着帕子,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似的。
屋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香球里的香烟缕缕钻进室内的幽幽声。
朱郁郁耐不住性子,急躁道:“你个小蹄子,你怎么想的,倒是说话啊。”
“母亲既已答应了长主,何必又来问我。”青溪冷冷道,“母亲一心想要高门嫁女,这下可是遂了母亲的心愿,以后母亲可莫要再说女儿不孝了。”
朱郁郁美艳的脸已被怒气填满。她深吸了口气,手指紧紧抓着檀木桌角,极力压制住自已的怒火,道:“为娘哪里是这样想,为娘都是为着你的前程着想。长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当年官家登基,你不知道长主出了多少助力。你嫁过去,享的可是皇家的富贵。”
朱郁郁向前倾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姑父瞧上了黄公子,已经把魏玥儿许给他了!你姑父仕途如日中天,黄大人难道不想给儿子找个更有助力的岳家?我的姑娘,你从小儿跟着你爹读书,倒是仔细想想其中利害!”她的手裹着帕子,抚着心口,道。
青溪道:“爹爹尸骨未寒,怎么好······”
朱郁郁不悦地皱了皱眉,道:“怎么跟你娘说话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还是皇后娘娘牵的线呢。再说了,现下只是定亲,等你出了孝再过门,你爹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咱们这样的落魄人家,有个这样的亲事,你还不满意?”
“可,可我从未与那顾家公子见过一面,盲婚哑嫁,万一他人品有个差错......”青溪知道自已无法抗拒母亲的决定,但心中的不安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朱郁郁见青溪如此反应,心中也不禁有些不悦。这门亲事对于青溪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可青溪却如此不识好歹。
她叹了口气,道:“听说这顾公子精于骑射,连皇后亲生的三皇子都不如他呢!”
青溪抬头看向母亲,眼中带着一丝祈求:“娘,我......”
朱郁郁却打断了她的话,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爹走了,娘得为你打算。长主说了,只要你愿意,她立刻进宫求赐婚的圣旨。”
青溪知道,自已再也无法改变母亲的决定了。她默默地低下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可是言川哥哥······”
朱郁郁看到她这副模样,立马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啐了一口,说:“你看看你,黄言川和魏玥儿的婚事都定了多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那个小子究竟哪里好啊,让你这么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我真是想不明白,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顾脸面的女儿呢?明明都已经被人抛弃了,你还这么巴巴的贴上去,真是丢死人了!”
青溪听了母亲那些刺耳的话语,心里十分委屈,轻声地唤了一句:“娘……”
看到女儿眼圈泛红,朱郁郁也有些心疼,于是语气柔和了下来,说:“现在这桩婚事,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这几天就安心在家待着,先别往外跑了,好好想想罢。”
这丫头怎么就如此死性不改?
朱郁郁扶着丫鬟春英的手,愤然往幽篁居外走去。
黄家与沈家是世交,双方子女自幼相互熟识。黄家的大女儿黄文茵与青溪最是要好,而青溪与黄家次子黄言川也算青梅竹马。想来那时,两人便情根深种了罢。
朱郁郁又想到自已的婚事。那时,自已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家女。虽说生活优渥,可总受人奚落。
自已的父亲仗着女儿貌美,便总不给她定下亲事,想着借着女儿的婚事攀个高枝。恰逢沈家败落,银钱短缺,风光不再,她便带着巨额嫁妆被父亲送进这吃人的永平伯府,一跃成为了永平伯夫人。
她回想起十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沈长恩的情形。
那时的沈长恩,正值弱冠之年,鲜衣怒马,打马游街,潇洒不羁。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父亲的离世,他作为家中独子,承袭了爵位,沈家光耀门楣的重担,全都压在了他身上。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他以前享受到的荣华富贵,不过是父亲在打肿脸充胖子。沈家虽说功勋卓著,但到底是武将出身,子弟以战死为荣,是以沈家逐渐人丁凋零,到了他这一辈,已经是三代单传了。
国朝又重文轻武,沈家偏偏多武将,少儒生,朝堂上渐渐失了权柄。虽说沈长恩有心读书,可永平伯府内里早就腐烂生蛆,破败不堪了。
是以他急需一位持家有方、又能挽救永平伯府经济危机的妻子。若是这位新夫人能貌美如花,便更好了。
朱郁郁恰恰是最佳人选。
论家财,她父亲在江南不说富甲一方,也算家财万贯;论美貌,她如今虽说有了些年纪,满京城却仍找不出能与她相提并论的美貌女子;论持家,她跟着父亲做生意自幼耳濡目染,既精明又勤俭。
就这样,朱郁郁在父亲的欢天喜地中,踏入了那个吞噬了她青春的永平伯府。
沈家自诩高门大户,规矩极严。朱郁郁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梳妆,准备端茶倒水伺候婆母。此外,家中大小事务全需她亲力亲为,从府内开支核算到仆役管理,事无巨细,均需她一一过问,细致安排。
夜幕降临,忙碌一日之余,回到屋里,她还要面对沈长恩的兽欲。
她自小貌美,难免遭到些羞辱。十一二岁时,朱家曾经的总管把她锁在后院向她求欢,她惊慌失措,哭得几乎断了气。虽说父亲发落了那人,那阴影仍旧挥之不去。
后来每次沈长恩向她索求,她从未有过什么快感,只求速死。
即便她事事出挑,京城里那些大户人家仍旧瞧不起她。每次世家夫人们聚会时,总有人借着话儿奚落她的出身。她若是把这些话告诉了沈长恩,便会遭到一顿毒打,因为她在外给他丢了脸,害得他没了面子。
更让她心寒的是,连续诞下三女后,沈长恩对子嗣之期望似已渐趋渺茫。他开始多留宿别院,少归府邸。即便偶尔归家,也仅留宿一宵,随即匆匆离去。
朱郁郁心知,沈长恩对她之情感已日渐淡漠。其留她于府中,无非因她尚能为永平伯府带来经济之利,且性格顺从,不惹事端。
她恨沈长恩和父亲,恨他们为了一已之私把自已锁在这吃人的永平伯府,如今青春凋零。她更恨自已,恨自已软弱无能,无法摆脱这如同枷锁的命运。
她知道沈长恩也恨极了她。他恨她出身商户,丢他的脸;恨她生不出儿子,让他光宗耀祖的梦彻底破碎。
他们真真是一对怨偶天成。不过一对怨偶,也算鸳鸯罢。
如今,青溪的婚事又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她不明白,为什么青溪就不能像她一样,为了家族的荣耀而牺牲自已的幸福呢?
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