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问起程鸢画像的来历,祺泽顿时懵了,既要隐瞒,又要圆回去,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这是我爹留下的美人图,我一直想知道她是谁,不会是我的三娘吧!”由蓝语气激动,分明一副受害人的模样,“我之前就觉得我爹不对劲,我二娘被抓走,我更确信了,他是不是暗地里做了什么勾当,把我二娘卖了……”
由蓝声泪俱下,情绪激动的控诉“无良”老爹,徐也猜想事实并非如此,但并不想当即拆穿她的假面。
演得很好是真,但没有爹娘爱的孩子的内心,是她这种幸福家庭的小孩演不出来的。
但从他们俩贼眉鼠眼、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术可以得知,这幅画很重要,而且跟周新杨有关,他甚至可以大胆推测,这幅画像中画的就是程鸢本人。
奇怪的是,这美人也太美了吧,这么漂亮的女子,怎可能不引人注目?
这么一想,不会是王公贵族家的什么人吧,要真是那样,找起来可就麻烦了。
徐也想了很多,但面上流露出同情,“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找到这个人,给你爹一个交代。”
听他这话,祺泽有些慌张,总有种被发现的感觉。
“你们甩掉白术,就为了看这个?我暂且先收下,明日吩咐人手多抄几份,去找达官贵族问问,反正本公子有权有势,找个人而已,不难。”
“是是是,徐公子天下第一!”由蓝点头哈腰奉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这个道理吧。
等他们下了山崖,日头已经很晚了,虽然已经过了春分,但日照时间还是很短,天边夕阳染红了山头,别有一番韵味。
由蓝牵着马走在最后,眼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头绪和交集,不论怎么梳理都只能原地踏步,除非有新的线索。
渐渐地,天色完全黯淡,由蓝的眼睛已经开始看不清了,莫名其妙的眼疾让她愈加烦躁。
徐也想早点回城里,风餐露宿可不是他的风格。
忽然,山里起了一股诡异的妖风,吹得他们衣袂翻飞,树叶哗啦作响。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人为,也必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降临。
这会儿,回山洞不是,去城里也不是,就这样,三人都被困在了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里。
祺泽提议找棵树做靠山,先挺过今晚再说。由蓝看不清楚,只能骑着阿彪带路,祺泽和徐也在周围探路。
徐也出去片刻,忽然急匆匆回来催促他们赶紧上树,祺泽当即环抱由蓝,把她放在树干上坐稳。
阿彪听到他们的动静,也往大树后面靠了靠,稳住了鼻息。
“快点,就在那边,我看到了。”领头的人扯着嗓子,朝身后的人喊。
祺泽粗略数了一遍,这后面大概有二十来号人,但绝非山匪之类的人物。
因为他们个个都穿着粗衣,身上的补丁比碗口还大,朴素的装扮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他们农民的身份。
有人扛着锄头,有人举着长镐,都朝一个方向走去。
由蓝看不清楚,只能听到咋咋呼呼的吼声,“他们在干嘛?要造反吗?”
由蓝的话不带半点忧心,甚至还带有一丝兴奋,徐也心底默默给她记了一笔,回头必定要查她家三代。
祺泽站在更高的树干上,小声地给他们通风报信,一群农民半夜三更不睡觉,带着一堆工具还是武器的东西上山,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勾当。
祺泽想跟上去,但徐也却拉住他,让他先别动。
这时,不远处的小径上摸过来两个人影,这两人的身形和声音比先前那些人年轻许多。
“我爹半夜忽然起身就走了,我去起夜正好看到。”
“牛二哥,这不巧了,我爹也是,大半夜不睡觉这是干嘛呢?”
两个小伙子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嘿呦,你还不知道呢!前几日就听隔壁的围大哥说,偷鸡贼有眉目了。指不定现在他们就在找人呢!”
“你说的是黑风魔?我家的鸡都丢了好几只了,敢情是有人作祟?”
“什么黑不黑的,魔不魔的,这世上哪有牛鬼蛇神,能偷鸡的,不是人也只有黄大仙之类的。”
“正是正是,走快点,他们要走远了。”
两人话音虽小,但在树上的三人听得真切,原来这么多村民出动,是为了寻找被偷走的家禽。
由蓝觉得这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祺泽觉得可以跟上去看看。
由蓝眼睛不太好,也不方便跟上去,徐也一脸云淡风轻,但又不像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二公子,你和由蓝留在这里,我去打探一番。”
徐也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让他走了。由蓝靠着另一边的树干,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你睡吧,本公子行事光明磊落,不会把你个小丫头片子怎样。”
有了徐也的保证,由蓝竟真的睡了过去。
祺泽跳下树后,就朝那两个小伙子追去,虽然树木很密集,但地面很平整,追上去并不费劲。
只是树上有些小树枝,勾住了他的假发,差点把整个头发都钩下来了,祺泽整理好假发,他忽然灵机一动,加快脚程跟了上去。
“牛二哥!你们等等我!”祺泽猫着腰,捏着嗓子跟了上去。
树林里黑不溜秋,看不真切,牛二哥回头看了眼佝偻的祺泽,“小兄弟哪里人?怎么看着眼生?”
祺泽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牛二哥说笑了,我就东村那头啊,前些年牛叔还帮我收麦秆来着。”
牛二哥没什么印象,但见许大扭头看他们,便笼统地应下了。“是你啊,你也来抓偷鸡贼吗?”
“正是啊,我家两只花母鸡走丢了数日,我还以为被黄鼠狼偷了去,前些日子听老人说有偷鸡贼出没,这不正好赶上抓人了。”
只要有共同目标就是朋友,所以三人大踏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直到思苦山才停下。
思苦山,是东河寺的后山的其中一座山,附近几乎没有人烟,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为首的村民大喊,“我就在这找的鸡骨!”
听到他的喊声,所有人举着火把朝地上看。果不其然,周围有很多大块的骨头,有的已经腐蚀成白骨,有的还很新鲜,上面还挂着些许筋肉。
思苦山上,有一处山洞,因为地势偏僻,又被巨石盖住,所以常年无人问津,祺泽小时曾在这边玩耍,这么多年过去,都快忘了这个地方的存在了。
地上有一道小径,脚印很少,但长年累月踏足,也渐渐有了一条路。
顺着小径往林深处走,就能找到那个山洞。祺泽还记得那个山洞,但不明白现在还有谁在这个山洞里。
一伙人远远望着山洞,突然,洞口探出来一截黑影,而后那人“唰唰”两声,踏着飞步快速离开了。
祺泽一怔,这不是东和寺绝学,千影腿吗?
那个人是东和寺的僧人,这点准没错。
祺泽没有看清那人的背影,但隐约看到了一块结实的背板,不过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千影腿需要有结实的腿部肌肉,而且需要强大的滞空力和肌耐力,能做到千影腿的人,绝不是身材瘦小的人。
祺泽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学过,但身板不是练这个的材料,所以只是学个样子就了事。
师兄师叔们展示过几次,所以他不会看错。
东和寺中会千影腿的基本都是前辈和师兄,潦草估算一下,也有二十来号人,其中竟然藏了一个偷鸡的贼,这让祺泽大受震撼。
那和尚跑得飞快,大家都拿他没辙,村民们吵嚷不已,一般人吵了几句就回家了,剩下几人打算留在这里等那贼人回来。
天微微亮时,村民就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祺泽也打算先走,但牛二哥执拗地守在门口不走,他想抓住偷鸡贼,教训一下他,给村民们出了这口恶气。
“邪不胜正,我就不信一个小贼能把我怎样!我跟许大就在这守着,你回去跟我娘子说,偷鸡贼我们找到了。”
祺泽也想赶紧回去跟由蓝他们汇报这里的情况,便顺势应下了。
祺泽一刻不停往回赶,但他心中隐隐不安,等徐也给他信号的时候,他催促他们快点,要赶紧回去看那两个大哥怎样了。
天刚亮,空气中凝结着雾气,寒气穿透衣衫,由蓝瑟缩着脖子,朝树下探,可算来了,她的腿都要没知觉了。
徐也从容地跳下树,整理了一下衣襟,由蓝一声口哨,阿彪飞奔而来,在树下站定,由蓝翻身下树,帅气利落地骑在马上。
“快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祺泽不等他们,转身快步地跑着,徐也立即追上他,“预知梦又来了?”
“我一整夜没睡,哪来的梦?”
祺泽把自已的见闻详细说了一遍,徐也不解,“吃个鸡怎么了,不就是偷鸡贼吗?你不也犯了戒整天大鱼大肉吗?”
祺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至今为止他都还算不上一个正经和尚,虽然从小就住在东和寺,但无海住持觉得他与佛门无缘,便一直把他当香客养着,只要不在寺内犯戒,干什么都可以。
听到他的解释,徐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懂了,你就是个开后门的,也只准你吃鸡,不允许别人也吃。”
“我不是真正意义的和尚,吃什么都行,可那是真正的和尚啊!”
由蓝理解到了祺泽想表达的意思,但徐也不理解,“既然你都可以,那别人当然也可以啊,当然我也不是说偷窃是对的。”
凡事只要拉开了一个口子,就会有人想方设法把这个口子开得更大,这就是公平与情理的衡量。
三人来到洞口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但洞口除了两串脚印,什么都没留下,许大和牛二哥早已不见踪影。
祺泽急了,二话不说朝洞穴里钻,他记得这个洞不大,但钻进去才发现里面被挖深了很长一段,甚至还被掏空了一大块,摆放了一张床,还有两张椅子,床板子上铺着上好的蚕丝被,精致的细纱挂在四方床帏上,暧昧的气氛油然而生。
由蓝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在侧面石壁上挂着一口铁锅,下面有一个油坛和一些调料,虽然这里很窄小,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样子,但很显然,这里有人居住,甚至可能不止一个。
由蓝朝床边探去,“你们有没有闻到香味?”
祺泽认真地嗅了一下,确实有,但是他只能闻出藿香的味道。
徐也摇头晃脑闻了一阵,他脑子里钻出来无数香味,“祈愿香?光袖香?凝露香?……”
由蓝听着他的嘟囔,越发感慨自已和他当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到底要接触多少女人,才能记得这么多的香料啊?
“这是平寒香,味质甜香,深入闻会嗅到一丝苦味,为将气味变得更柔和,融入了一些栀子和香橼,提神醒脑又不失清甜舒和。是女子惯用的香料,用来熏制衣服也能长久保留下香味,这里的味道就是平寒香没错,只是有些潮湿,味道有点怪。”
祺泽和徐也都投来惊叹的目光,“你还知道这个?”
“我二娘对香料研究颇深,我只是跟着她打杂,见识过一些。再说了,平寒香在女子中流传甚广,我家里也有一些,寻常玩意儿罢了。”
由蓝希望找到一些碎屑证明自已的猜想,她朝地上的包袱摸去,一部分软乎乎的,一部分又硬邦邦的,她不敢打开看,便招呼祺泽和徐也一起过来看。
祺泽取出包袱,这包裹着实够脏,外面糊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没有十年也有一年没有洗过了,难怪徐也嫌弃地在一旁用手绢捂住了口鼻。
祺泽一层层打开,却见里面有一卷一卷的头发,长短不一,卷曲程度不一,分明不是一个人的头发,而且还特意用不同花色的布条包起来,似乎是为了区分不同人的头发。
而在包袱下面,还有五根泛白的棍棒,由蓝好奇地拿在手里看。
徐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祺泽扭头朝她看过来,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我劝你赶紧放下它。”
由蓝认真地看着棍棒上的孔洞,“怎么了?”
“这是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