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转眼已过,冬天到了,昏暗的天空才堪堪飘起薄薄的雪花,北风已是刮得格外卖力。

即便凭着魏迁修士的身子,也仍旧感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寒意。

好在这些日子他恢复速度快了不少,清醒的时间多了,不少伤口开始结疤,已经能感知周身环境,不用再当个瞎子了,只是经脉重伤,灵气吐纳速度还是慢得很。

魏迁身处的这座庙,破破烂烂,看样子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庙当中,有两根石柱支撑,上面原先应该刻有一幅对联的模样,只是现在被人刮得看不出字迹,当中供奉的石像,头都被人拆了去,浑身坑坑洼洼,认不出原先拜的是什么玩意。

好在这破庙四面墙壁和屋顶还比较完整,御寒不成问题,门后堆着有些霉味的干草垛,魏迁便被扔在这上面。

前几日,魏迁从小女孩阿秀和老爷子口中得知,此地名曰黄途村,位于大济王朝。

大济王朝,魏迁记忆里有些印象,位于修仙界赵国边境。

此地仍归属天缘宗势力范围,早先年,此地产有一罕见灵草,名曰灼情叶,此叶是炼制双修丹药的核心灵草之一。

灼情叶生长环境和条件要求颇苛刻,需大雪覆盖数月,方可保证其叶正常生长,又需在春暖冰雪消融之时采摘。

但后来天缘宗想要加入修真联盟,开始严打双修丹药和功法,对此地也少了管制。

现如今,大济作为一个偏僻的小小凡人王朝,又没有灵脉,应该只有一两个天缘宗的外驻弟子。

此刻,庙口,阿秀正拿着一个碗,从空中抓着雪花,放几片在碗里。

这几日阿秀来得勤了,一天得往庙里跑几回,有时还拉着她的阿爷来,她跟她的村长阿爷就住在破庙对面。

她来的时候,若见魏迁醒着,便跟魏迁说说话,若是见魏迁睡着了,便自已在那边喃喃自语,魏迁隐约能听见些阿爹阿妈的字眼。

只是阿秀再也没有给魏迁吃那“饼”了,水却是给得勤快了,现在她正等着那碗里的雪一会儿化了,便喂给魏迁。

魏迁感觉阿秀这几日越发得瘦了,脸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晒的,原先黑里透着红,如今已是皮包骨头的黑,走路也不怎么蹦跳了。

“醒了吗,喝些水吧。”

魏迁挣扎着转过头来:“过些时日,我便能动弹,不用你再这样麻烦了。”

阿秀看着魏迁一天天好起来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好奇地问道:“哥哥是仙人吗,只喝雪水便能好,村子里好些人没东西吃,都快饿死人。”

“哦,阿秀居然知道这世上有仙人?”

“阿秀听村子里的康大叔说过,他以前跟阿爹阿妈一起在矿里干活,见过仙人在天上飞咧,可神奇了!”

提到阿爹阿妈,阿秀深陷的眼眶里,两个大大的眼睛,忽得充满了幸福的色彩:“阿秀要是能像鸟儿一样飞,就带上阿爷,飞去找阿爹阿妈~”

魏迁笑了笑:“我听说人死后,好人就会变成仙人。”

“啊,要死了才会变成仙人,那仙人不是跟鬼差不多,阿秀不要变仙人了。”阿秀吓坏了,连忙摇摇头。

“阿秀很久没见过阿爹阿妈了吗?跟他们在矿里一起干活的康大叔都回来了,怎么不见他们?”

“康大叔说他腿瘸了,所以矿里的人让他回来休息了。”

“这矿场还真是怪好的......”魏迁吐槽道。

“不过,阿爷说,等这个冬天过去,阿爹阿妈就会回来,还会带好多好多吃食给阿秀!”阿秀满脸期待。

大概是困了,又或者是累了,阿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慢慢倚着魏迁的身子睡着了。也不知她做得什么好梦,口水直流,不停吧唧嘴,头上两个小发髻微微摇晃。

过了会,阿秀爷爷佝偻着背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小男孩,老人望着沉睡的阿秀,一脸宠溺,温情眼神中又夹杂着一丝不舍。

身后那小男孩,脸颊凹陷,皮肤泛黄,两眼无神。他紧紧跟在老人身后,看到魏迁,眼里闪烁起难得的光芒,拉着老人,指着魏迁说:“村长爷爷,我知道他。”

魏迁乐了:“怎么,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魏迁猜着,应该是阿秀跟这小娃娃说的。

那小男孩接着说:“我阿嫲说的,你来了,我们就能活,你是老天派下来救黄途村的,是黄途村的大救星!”

魏迁无奈:“什么鬼,小子,你饿傻了,说什么胡话呢?”

老人赶紧打住这小孩:“别瞎说,冒昧的东西。”

魏迁轻笑着:“没事,小孩子嘛。”

老人看着熟睡着的阿秀,无奈说道:“我叮嘱过阿秀别来打扰你休息,她总是不听。”

“不怪阿秀,是我要她多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的。话说回来,我还未正式谢过阿爷你们的救命之恩。”

“若是没有你们给的这遮风挡雪的地方,我怕是早就死了。”

老人环视一圈这破庙,像是回忆起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况且,这庙用来救人,也不算辱没了初心。”

魏迁好奇:“阿爷,这庙中原来供奉的是什么神仙?”他没有明说自已知道这庙中神像被毁的细节。

“人都饿死了,哪有心思管这破庙,”老人摇摇头,感慨道:“况且这庙中供奉的不是神,不是仙,而是一个人,一个还活着的人。”

供奉活人的庙?那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生祠?

立生祠可不是开玩笑的,前世蓝星上最有名的立生祠之人,大概是明末的太监九千岁魏忠贤。他在权势熏天的时候,生祠在全国各地拔地而起,等他一倒台,这生祠跟他一起名声彻底臭了。

眼下这庙既然立了生祠,现在又给拆了,有意思,八成这拜的人跟魏忠贤差不多。

听了阿爷娓娓道来,魏迁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黄涂村三十多年前,有一乞儿,名曰丘陇,自小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长大后他学了医,在县里开了间医馆,大钱小收,小钱不收,人人称道是妙手神医,悬壶济世。而村子里的人,不管大灾小病,都爱找他,丘陇更是一概不收费用。

后来有百姓知晓了丘陇出自黄途村,便凑了钱,在村头立了个生祠。

魏迁道:“原来如此,这不是挺好的,现在又怎会变成这样?”

老头叹息:“后来不知为何,这杀千刀的居然放着大夫不当,跑去皇城考取了功名。”

“我们原觉着,他出身黄途村,应当能理解、体谅百姓,为百姓减轻赋税,办点好事实事。哪知这畜生,居然比原先的狗官还狠还辣。”

“三天一大税,两天一小费,弄得我们苦不堪言,过冬甚至只有刨草根才能勉强活下来,若是遇到几次封山大雪,又不知冻死几人,饿死几人。”

“简直比附近的山贼、流寇还畜生可恶!”

言及此处,老头激动至极,已是哽咽无语,招招手将那小男孩赶回自个家去,便抱着熟睡中的阿秀,步履蹒跚地回了对门家中。

魏迁感叹:“屠龙者终成龙吗?哼,果然不论哪方大千世界,亦或是哪朝哪代,都是逃不开这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