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之中,除夕悄无声息地到来了。迎接新岁的紫禁城被认真地打扮了一番,焕然一新,上下各处都透露出喜庆祥和的气氛。

我站在远处,指挥着夏公公张贴皇帝御笔亲书的春联。夏公公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手中捧着一条瘦长的洒金红纸,依照我的指令,细微地调整春联的位置。“小祖宗,你该不会是在戏耍我吧。我这上下左右地换了好多地方,胳膊都酸了。”夏公公站在高处,装作生气的样子吓唬我。我伸直了手指,往左边指了指,也装作严肃认真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怎么敢,这是咱们坤宁宫的门面,必得慎之又慎。内官可别乱动,你看这一说话,位置又偏了不是。来来来,往左边挪一挪。”夏公公认命地转过身去,任由我摆布。我站在坤宁宫前空旷的地面上,伸直胳膊,左左右右指挥了他好一会,才把他放下来。夏公公爬下梯子,揉着酸痛的手臂,龇牙咧嘴,哀怨地说:“谢谢姑娘大发慈悲,饶了小的一命。”我双手叉腰,装出一副管事的做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故作高傲地说:“极好。”说罢,我们一同抬起头凝视着刚刚张贴好的春联,带着欣赏赞许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这座宫殿。

站在坤宁宫外,远远地便可望见这座庞大的宫殿如今大不相同,处处张灯结彩,热闹祥和。拳头般大的金黄门钉上,左右门神岿然不动,怒目圆瞪,手持金鞭金锏,神气威风地把持住坤宁宫的门扉,退却一切奸邪之物。迈入大门,汉白玉栏杆上缠绕着红色的绸带,为原本空白肃穆的广场增添了喜庆欢乐的氛围。站在广场上远远望过去,坤宁宫金黄色的屋檐下挂着一排排色彩明艳的宫灯,细长的宫穗在风中摇曳,宛如迎风舞蹈的精灵。六角宫灯精巧美丽,色彩明艳,每一面都绘着金猴闹春的样式,正迎合着庚申新年的好兆头。顺着宫灯穗子向下看,木质窗棂上糊着微黄窗纸,窗纸上早已经贴上了红彤彤的窗花,上绘着年年有余、金猴献瑞、富贵花开的样式,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坤宁宫的匾额高挂在正殿门上,向下是用金粉御笔亲书的春联:星轩月殿配一德于丹宸,律转璇枢三殿星云复旦。我读得一知半解,大抵是称赞太后品德高尚,可与星月同辉。在新年的喜庆氛围中,坤宁宫装点一新,宛如一位重新梳妆打扮的女子,扫去了平日熟悉的妆容,换上了崭新的面孔,令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

我同夏公公等几位宫人站在一起,满怀欣喜地打量着装饰一新的坤宁宫,看着多日辛苦装点的宫殿如今已成了另一番模样每个人都欢喜万分,似乎是工匠欣赏自已的一件巧夺天工的精美艺术品。站在我身旁的小宫女惊叹地说:“如此一看,坤宁宫已改头换面。少了些皇家威仪,多了几分与民间想通的喜庆祥和。平日里,这宫殿像是个沉闷寡言、位高权重的女人,那么今日变成了一位等待出嫁的闺中少女。”\"夏内官,多亏了你贴得这对春联,简直是坤宁宫的画龙点睛之笔。\"我抱拳拱手,恭维式地向夏公公作揖。他用手揉着酸痛的胳膊,嘴角向下低垂,故作夸张疲惫之态。众人见状,笑作一团,在欢笑声中揭开了紫禁城新年除夕的氛围。

这是我入宫以来的第一个新年,对紫禁城过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有趣。对宫人而言,这段日子既辛苦又充满欢声笑语。每逢年关,宫人们总是格外辛苦忙碌,终日有数不尽的细碎差事,忙得脚跟打后脑。尽管如此,宫人们总是期盼着新年的到来,享受着这份忙碌。每逢新年新岁,宫中便会有流水一般的赏赐发下来,宫人们腰包鼓鼓,面庞上不由地挂上满足的笑容。因为人手不足,而差事繁忙,我被派了诸多的差事,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振动翅膀,在宫中飞舞穿梭。年幼的我还不懂什么辛苦劳累,只是一味地听从吩咐,每日从早忙到晚,晚上脱了衣服便呼呼大睡。

我刚刚把从器物处取回的瓷器放下收好,这是每逢新年才能使用的器物,洁白温润的瓷盘上装饰着蝙蝠模样,正中间大大的红底黑边“福”字,盘子底部印有“大明正统五年新春 尚器局制。圆圆的碗可用一只手轻轻托起,外面绘制着一圈红色蝙蝠万字纹样,碗内底部同样写着“福”字。与之搭配的,是两双精巧雅致的象牙筷子,筷子头圆润光泽,根部各雕刻了一只抬头振翅的凤凰。宫中的器具一向精美绝伦,但除了器型款式之外,寓意是头等大事。因此,宫中多采用富贵吉祥的图案,龙凤纹样,云海纹样和福寿纹样是较为常见的图饰。

我将瓷盘取出,仔细检查擦拭,确认杯盘完好无缺。我小心地捧着八个小巧玲珑的酒杯,将它们内部一一清洗干净,收回盒中。方才关好盒盖,便听到身后传来玉竹姑姑一声声呼唤。“贞儿,贞儿。”我赶忙放下手边的事情,走出门去,应声说:“姑姑,我在这里。我方才将除夕夜用的器物一应取回,查点无误,已经收起来了。”玉竹姑姑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我说:“做得很好,忙中最易出错。虽然忙,但是切记要保持谨慎小心,宁可做得慢一些,也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前些日子送了几件太后旧衣,需要修补的衣裳,你去取回来。”我应声答应,将取回的器物登记入库,又马不停蹄地往尚服局赶去。

尚服局主要掌管宫内服饰的相关事务,大到皇家礼服,下到常服寝衣,事无巨细。尚服局的差事繁琐忙碌,宫女们常年劳作,缝制各宫四季衣服,一件件差事应接不暇,每个人恨不得都生出三只手来,日夜不停地赶工。虽然听起来辛苦,但却是后宫六局之中一份难得清净安全的美差。宫女们只管制好手中的衣服绣品,几乎没有与后宫前朝打交道的机会,多数能安稳度日,平安出宫。

迈入尚服局中,放眼望去,每一位宫女皆是脚步急促,行色匆匆。她们或是有条不紊地整理手中繁杂的丝线,或是低头伏案绣花,或是仔细裁量衣服的尺寸。我仔细地打量着她们的面孔,每一个人皆是平心静气,聚精会神,将全部的心思和气力都集中在自已手头的差事上。整个庭院之中,只听得来往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整理衣料绣线的声音,全无半分聒噪和吵闹。我站在院中,忽然看到了昔日里娘亲在官府为绣娘时的生活,她便是众人中的一份子,将功夫凝集在小小的针尖之上,用五色丝线在布料上绘制出精美绝伦的画卷。恍惚之间,我仿佛见到娘亲双手捧着一件华美秀丽的衣服,那是她煞费苦心才绣成的一件华服,集成了她全部的巧思和心血。她含着盈盈的笑意,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向我展示她最为得意的一件作品。

“姑娘。”我的思绪被打断,被人拉回现实。迎面走来的,是一位年长的姑姑,她嘴角微扬,眉眼带笑,迈出门槛。我们二人相视一笑,屈膝行见面礼。她笑着问:“不知姑娘来尚服局有何事?”许是常年绣花的缘故,这里的每一位宫女都显得平和安静,怡然自得,就连管事姑姑也显得格外温和慈祥,人也看着年轻精神许多。我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同她一样,用平和的语气回答说:“姑姑安好。我是坤宁宫中的侍女,奉命来取回太后旧衣,请姑姑协助。”

她听了这番话,反而未作出回应,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脸上的笑意更加地舒展,向我走了两步。我们二人的距离极近,倒好像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一般,我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忽然,姑姑开口说:“衣服已经缝补好了,姑娘随我来取。”说完,她仍是稳稳地站定在原地,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二人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原本是不劳烦坤宁宫的人亲自来取的,我们尚服局自会派人送过去。只是,玉竹姑姑交代过了,衣服先不着急取,要你来见一个人。”

说完,她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笑着说:“衣服放在后院库房,姑娘随我来。”她转身便走,我连忙跟上,穿过前院和绣房,进入后院。后院略显拥挤杂乱,过道和角落中堆放着许多针织缝补所需的用具。我们走到院子的深处的一个角落,那里面藏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那扇门只有一人高,上面落了一把锁,看起来像是许久未开启,已是废弃闲置的样子。

姑姑走到小门前,从腰间找出一把不起眼的小钥匙,将缠在门上的铁锁和铁链打开。我瞥了一眼那锁链,约有两指粗细,上面布满了红色的铁锈,倒像是阴森的监狱中锁犯人的用具,看得我毛骨悚然。我愈发好奇,这扇小门后面究竟是什么,难道是绣房之中私自设立的暗牢。想到这儿,我又看了看那被放在一旁的锁链,更觉得可怕,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门被打开了,发出一声陈旧的“吱呀”声,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迎面是一间破旧的屋子,角落之中凌乱地堆了几架纺织机,已经腐朽,破败不堪,歪七扭八地躺在灰尘之中。我走去房中,一股陈旧破败的空气扑面而来,净是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用手轻轻地掩住口鼻。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数的灰尘在空气之中上下飞舞。我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她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她转过身,将房门仔细关好,径直走向角落中的一扇柜子。那高大的衣柜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柜门大开,周围横七竖八地丢了很多支离破碎的木架。姑姑灵巧地穿过木架,轻轻推动衣柜的木板。木板在推动下,摇摇晃晃地向一旁挪动。我这才发现,那木柜后面竟然还隐藏着一道暗门,这个屋子原来也是障眼法的一部分。

我肚子里的好奇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愈发好奇这重重门扉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大秘密。那扇门完全显露出来,门上还挂着一只小巧的锁。姑姑又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伴随着“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锁头打开。姑姑伸手去推门,我屏住了呼吸,紧张极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被吊到了顶点,完全不知道这扇门后面又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道阳光迎面射入,站在我的脸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弄得不知所措,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缓了片刻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豁然开朗,我惊讶万分,没想到这道小门之后却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