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闾丘槐便是逢留山口被令妍鞭打过的内侍。后来在野店,和令妍同日被俘。
达彦带他们回图骑人大营后,将安国公府管事带回自已营帐,将他扔到一众掳来的奴隶中。
三日后,闾丘槐的胸口被烙上了獐奚部的印迹。
就在他以为余生要在大漠深处放羊牧马,悲惨度过时,他的一技之长——梳头,给他人生带来了转机。
图骑汗国王庭中有很多得势的瑶和胡人,他们会说多国言语,常在出使大隆时担任使者或是通译。
獐奚部在登记奴隶专长时,他说自已曾是大隆皇宫内侍,擅长替女主人梳妆。
一个胡人贵族便将他送给了自已的妻子。
图骑汗国风俗同大隆迥异:可敦能摄理国政,参与军国大事。女人在家中操持中馈,很有地位。
一次,胡人出使灵州,家中妻小同行,他也有幸跟从。
路上,逃难的世家纷纷议论:圣上从江南发出血诏,敕令传位太子,荡平东胡,讨伐越王。
他猛然联想到死在陨西栈道上的掌印使。
莫非掌印使北返就是来送血诏的?安国公府管事受他嘱托,岂不就是去找寻血诏?
可那小娘们和自已一同做了图骑人的俘虏,生死未卜,等她取回血诏,得等到猴年马月?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闾丘槐想到一个计划,随后便紧锣密鼓实施起来。
他在帐中割破自已食指,揣摩圣上口吻写了一封传位太子、荡平胡尘、讨伐越王的血诏。
可胡人使者拜见大隆圣上时,他这等杂役是不得近身的。
闾丘槐在灵州等了好久,都没有机会进到太子宫城。
胡人使者北归之际,太子在宫中摆宴,为使臣及其眷属饯行。
闾丘槐抓住了最后一线机会:他为胡使的夫人梳了一个太子和最爱的赵良娣定情之时的发髻。
大宴后,果然宫中来了人垂询,令他明日进宫。
第二日,他早早候在宫门口。入宫后,他剑走偏锋,撕开衣领,抖出自已写的“血诏”,声称受命圣上,一路高呼,见到了太子。
当时,太子急于在灵州称帝,可又不愿意背负觊觎皇位、不顾父皇死活的骂名。
他这份历经千辛送来的血诏,犹如久旱后的甘霖。
他本就是东宫宠妃的内侍,太子识得他,加之他亲眼见过掌印使临终托付,所以将一个千里送血诏的故事讲述的绘声绘色。
之后,闾丘槐凭着耗费半个毛血旺的血诏,一跃成了皇上最信任的内侍。
可先皇驾崩、收复西京后,许多世家从越州逃回,掌印使当初北渡携带的是血诏和传国玉玺的传言甚嚣尘上。
圣上几次探问过他,掌印使将玉玺放在何处。
可他根本没有听到掌印使遗言,他哪能知道。
看得出来,圣上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
闾丘槐本就性情乖张,得势后,仗恃圣上的宠信,愈加骄傲蛮横。
可他的乖张跋扈为他树敌不少,因为贬杀一些朝臣的缘故,太子和相王恨他入骨。
太子是谁,那是未来的皇帝。若是太子顺利继位,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尝过权力甜头的人至死也放不下权欲。闾丘槐便是这样的人。
还都西京后,他一直在做三件事:固宠,掌军,找靠山。
机缘巧合,现在完成三件事的条件都出现了。
首先,他要抢在相王之前,从令妍口中撬出掌印使临死遗言,找到玉玺,固宠。
第二件,便是利用屠照齐掌握圣上亲卫神武军,用以自保。
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找一个有前途的盟友,替他挡开太子继位带来风暴。
所幸找玉玺和找盟友事有重叠,明日,他得去见见那人了。
从望江楼回来后,景元便愤愤不快,独自在园中练了好久的剑。
力竭之后,他一屁股坐在藤凳上。
令妍上前为他拭汗。
景元愤然道:“妹妹记住我今日之言:大隆要亡了。”
吓得令妍赶紧捂住他的嘴。“景元哥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可乱说。你虽是圣上至亲,可是父杀子有之,何况叔侄之间又远了一层。
闾丘槐不过一个家奴,因他辅佐圣上登基有功,才对他有所包容。他搜刮民财,自有御史弹劾,景元哥哥犯不着生这么大气。”
景元苦笑道:“妹妹你身在闺中,哪晓得朝中之事。闾丘槐仗着圣上宠幸,应允某人当官,某人一定能当上某官;若他诬陷某人,某人一定家破人亡。
朝中官员畏惧他,见到他时都贴墙而立,不敢抬头。哪还有御史敢弹劾他呀?
更何况,我生气的何止一个阉宦,我气的是圣上,是国运!”
令妍轻拍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嘘——嘘——”她压低声音道,“还有太子呢。”
景元又被“花解语”了。
他发力揽过令妍的腰,抵着她额头,柔声问道:“天下平定后,妹妹可愿与我过渔樵江渚的日子?”
令妍低着头,隔着浓密的长睫,他看不到她眼中的失落,只觉她微微点了点头。
景元动情,将她揽入怀中,唇吻在她发际。
见他二人亲密,本是赶来劝慰景元的达彦,心像被针扎了一般,黯然离去。
“娘娘,掌印使求见。”
“你说谁?”王贵妃一脸不可置信,问心腹女官达静。
“掌印使闾丘槐。”
王贵妃不喜欢闾丘槐。闾丘槐是赵良娣的宫中内侍,梳的一手好发髻,心机深沉,有识人之明。
赵良娣得宠时,她刚脱离掖廷,当上个微不足道的奉仪,因着同乡之故,日日奉承赵良娣,以求太子青睐。
赵良娣宫中都认为她谦逊本分,唯独闾丘槐看出她做小伏低是别有所图。
后来王贵妃果然以再嫁之身分去赵良娣不少宠爱,还抢在赵良娣之前生下六皇子,跃升为王良娣。
闾丘槐成日提醒赵良娣抑制王良娣,贵妃怨恨他。闾丘槐初去灵州之时,王贵妃没少给他下暗蛆。两人积怨很深。
不知老对头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让他进来。”
“见过贵妃娘娘。”闾丘槐恭敬行礼。
“闾丘将军快请起,今日找我有何贵干?”王贵妃热情谦逊,转对侍女道:“奉茶。”
一声将军叫的闾丘槐心中熨帖,与他的故主赵良娣相比,王贵妃做人方面确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闾丘槐不得不佩服。
闾丘槐掏出一叠书信,递给王贵妃。
是赵良娣的一封封陈情表,恳求圣上接她回宫。
王贵妃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眼圈微红,“先皇南狩之时,妹妹不在宫中,至此下落不明。西京克复后,我多番打探,她却音讯全无,原来是在陨西。
赵妹妹是圣上心尖上的人,既是她的上表,怎么不呈给圣上?”
闾丘槐笑道:“我本欲呈给圣上,可转念一想,娘娘和良娣姐妹情深,由娘娘呈上,一来可减圣上挂怀,二来可全二位娘娘的金兰之谊,就冒昧拿给娘娘了。”
闾丘槐这是探问她对赵良娣回宫的态度了。
王贵妃拿起手帕,擦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我虽与赵妹妹情深,可也得顾及皇家体统。
将军知晓,未随圣上南狩的妃嫔,但凡要点脸面的都死节了,哪个还能再回宫?
将军是良娣旧人,也是圣上肱骨,不知将军怎么想的?”
赵良娣将他遗弃在陨西栈道之日,他二人的主仆情分就断绝了。
闾丘槐不愿助她回宫,否则也不会将她托他转交的上表搁置这么久。
他之所以迟迟不肯向赵良娣挑明,只是怕圣上对她余情未了,王贵妃心中有半点念旧之情。
如今圣上身体迁安,对她的思念日减,王贵妃有心夺嫡,怎会请回一尊神来,与她拼杀?
赵良娣已是一颗弃子了。
闾丘槐表态道:“为避免落入贼手,贵妃在西去陨西路上,驱使仪车堕入深谷。我带人缒下深谷找寻,娘娘……已身殉国了。”
王贵妃拿帕子点了点双颊,“我可怜的妹妹。不知安国公从哪得来的这些呈表?”
她这是问安国公的态度。
“安国公是只经过风浪的老狐狸。
赵良娣有瑞王,圣上又时刻念着她。她请安国公转递的呈表,安国公会一封不落,经驿馆登记递上。
可若是封封被我和娘娘协力扣下,他也不会得罪娘娘,替赵良娣出头。
毕竟日后,他的爱女是要嫁入京中的。”
王贵妃心安了。“将军今日来此,只为赵妹妹之事吗?”
那些呈表压了许久,可见闾丘槐早拿定主意不帮赵良娣了,那何必颠颠跑了向她说上这一箩筐话?必有其他事。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圣上身体大不如前,娘娘觉得日后坐殿的会是谁?”
他是来投诚的。
王贵妃笑道:“自然是太子了。太子是嫡长子,更何况他在平叛时立有奇功,深得民心。”
闾丘槐笑得莫测,“太子诸般好,只有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了?”
“不是娘娘所出。”
这是支持她夺嫡了。
“将军谬赞。”
“娘娘事烦,我就不打扰了。”闾丘槐起身告辞,王贵妃亲自相送。
“哦,对了,今日总有神武军将领上门叨扰,有件小事怕得麻烦娘娘了。”
闾丘槐若能执掌神武军,以他二人之力便能掌控宫禁,这个盟友必须拉拢。
“将军但说无妨。”
“相王常带在身边的一个清俊小将,实则是安国公府管事娘子。此人知道赵良娣仪人在陨西。
那贱人在我落难时,曾命人痛打过我。
请娘娘帮我将人活着拿出来,我要大力折磨她一番,以雪当年受辱之耻。”
这是结盟的条件,王贵妃必须办到。至于玉玺之事,闾丘槐暂时不想让她得知。
“将军放心,交由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