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妍一路收拢自卫坞堡豪强,杀往秀州州府时,兵力达到四千。
他们本以为向秀州军民说明冤情,便可入城擒得殷灏。
可惜殷灏恶人先告状,已向州府军民散布消息,污蔑令妍等人早已投降东胡,猫耳关便是被他们以残兵名义赚开的。声称令妍等人是带叛军前来攻城,万一给攻破,便要屠城。
州府军民害怕,城头上箭如雨下,逼得报冤军连连后退。
“一时失手,让殷灏老狗占了先机。守军人数多,万一明日冲杀出来,我们不是对手!”令妍在帐内对众人分析道。
占山一脸刚毅,“谁的命不是命,不能报崇礼一人之仇,累得大家送命。妍儿,你带人回两城,我和哥哥留下,即便做回女豫让,我也要残杀了老猪狗!”
“殷灏手上也沾着我们的亲血!”“我们也要杀老猪狗报仇!”
大家不愿离去,却也一筹莫展。
“大伙这般,老贼反而戒备森严,不如你们先行回去,老贼以为我们奈他不得,反好下手。我保证尽快将老贼擒出来,交由你们处置。”令妍向众人承诺。
众人无奈,只得怏怏退走。
殷灏做贼心虚,生怕崇礼亲族寻仇,卧房内外加厚三尺不说,还不敢连日在同一间房中安睡。
占江发挥梁上君子专长,瞒住众人,夜夜潜入衙内探查,终于锁定了老贼歇卧处,趁着夜色,溜将进去,摘下了老贼的脑袋。
他兴冲冲倒出头来给众人看,却是错摘了殷灏无恶不作的管家的头颅。
虽也为民除害,可众人难免丧气。
好在占江像守鼠洞的猫一般有耐心,不过两三日,带回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殷灏派出十几个心腹,悄悄去了宁州。
令妍留下玉宽、玉成和王儒守城,她和占山兄妹以及达彦火速跟去宁州。
几个人直等到天黑,才鬼鬼祟祟走进一所院落。
占江用钩索钩在墙上,潜进去偷听。占山会些拳脚,跟着哥哥同去了。
令妍和达彦等在院外。
秋末初冬,夜寒浸骨,达彦解下大氅,没好气丢给冻麻了的令妍。令妍又丢还给他,拢了拢身上披风,轻轻跺着脚。
只见为首一个亲信,对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倒头便拜,“郎君,相王欺人太甚,您可得让贵妃娘娘帮咱家大人伸冤啊!”
怎会牵涉相王呢?占江兄妹大惊,相互对视后,继续细听,“您知道相王是太子爪牙,那邓崇礼是相王爪牙,老爷杀邓崇礼,那是为……”
他压低声音道,“为成王殿下拔去爪牙呢,可现在邓崇礼旧部处心积虑要杀老爷,郎君,您可得救救老爷呀!”
“怎地两三千人都弄不死?留个尾巴!大伯让我怎地救他?”年轻男子不耐烦问道。
“东胡人整整围了七天,谁知那些泥腿子就是贱命不死。”
占山窗外恨得槽牙紧咬,占江忙摁住她手安抚着,朝她摇摇头。
“郎君知道,老爷虽被封了秀宁节度使,秀州经略多年,还可勉强控制,可宁州一直在周慕青手中,你这此处秘密查访,已知道周慕青是太子 的人。
老爷有名无实。为防日后有变,请郎君求娘娘在圣上耳边吹吹风,将宁州给了老爷。老爷拿下宁州,便可包裹了猫耳关和仓城,将邓崇礼遗留的一小撮烂泥赶尽杀绝,相王在宁秀便不足为惧。”
“我晓得了,告知叔父,十日后,等好消息。叮嘱他老人家记住,他的富贵是谁给的,不要忘恩。”
“一定一定!”亲信点头哈腰退行出门外,关上了门。
占山兄妹将听到的言语一五一十向令妍备述。
“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令妍怒拍桌子,“大隆都要覆亡了,王贵妃还有心思夺嫡?”
四人在房内暗暗筹划良久。
九日后,堂侄送信的亲卫到达秀州府,告知殷灏,贵妃娘娘已为他请封了宁州州牧,势不容缓,让他即刻前去接管。
多日未被崇礼余孽骚扰,又荣获实权和圣上宠妃信任,殷灏春风得意,点齐一千兵马,前往宁州上任。
殷灏趾高气扬进入宁州后,并未见到周慕青。
还是那个脸熟的侄子亲卫,将他请到一处,“老爷,郎君请您入内,有私密事告知老爷知晓。”
侄子见他从未摆过这么大谱,定是贵妃有事叮嘱,殷灏感恩戴德跟着亲卫走进一间寒酸大厅。
厅中不见侄子,他那亲卫又神色僵硬,殷灏起疑,问道,“怎地不见七郎?”
娶贵妃妹子的侄子排行第七,殷灏唤他七郎。
亲卫慌忙低头,掩饰慌乱,“今日来的是贵妃宫内心腹女官,有些事情要单独说与老爷知道。”说罢,关门退出。
殷灏定睛一看,半卷青幔后坐着一个端丽身影,两旁从者侍立。
她一口柔婉软语,“娘娘想知道殷州牧对朝廷大局的看法,尤其是有关太子、相王和成王殿下的,请大人务必推心置腹,知无不言,便如娘娘在眼前。”
贵妃夺嫡之事,殷灏已和殷七郎秘议多次。殷灏自视极高,认为七郎能得贵妃青睐,全赖自已运筹帷幄,长恨不得在贵妃面前陈情。这次贵妃娘娘的心腹女官垂询,焉有个不全力逞才?
“臣谢娘娘垂询。臣跟臣侄七郎说过多次,太子是嫡长子,年富力强,正当可用之际,成王殿下年仅七岁,吃亏在年龄小。可眼下正当乱局,娘娘不妨隐忍等待,一则等太子澄清天下后,再谋算他;二则等成王长大。
可有些局,需得提前布好。相王自幼跟随太子长大,用兵有道,颇得人心,欲除太子,必得先诛相王。相王与安国公姻亲勾连,娘娘将我安在宁秀州上,已阻断了太子长車。
听闻娘娘已隔绝了圣上和太子,现在只需耐心等待,等太子平定河东,相王平定江南,天下便是甜熟的桃子了。娘娘再挟天子,离间护桃的太子和相王,分而杀之,岂不美哉!”
“果是满肚子好阴谋!”青幔帐后传来拍桌声。
殷灏一愣,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一时说不上哪里古怪。
帐后声音恢复清冷,“你且说说如何离间相王和太子?”
离间相王和太子之计他告诉过七郎,七郎不可能没有告知贵妃,殷灏终于起疑,“殷七郎在哪里?”
“阴曹地府候着你呢!”
一颗头从帘后抛出,在地上滚了又滚,正是殷七郎。
殷灏惊吓欲死,“你们是谁?”
“你最怕见到的人。”
青幔被一把扯开,露出端坐的令妍,侍立的占山、占江和一些肢体残缺之人。他们身后是一行行牌位。
高塬冤死两千多人,工匠来不及漆刷灵位,白木为牌,森森立在那里。
殷灏吓得屁滚尿流。
占山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走近,“我只想看看你这禄蠹到底有没有半点人的心肠?”
殷灏吓得摔倒在地,占山一手提起他,一刀划拉下去,肠脏满地。
肢体残缺的靖武军幸存者举着大刀,插上殷灏。
殷灏杀猪般嚎叫着,不久没了声响。
令妍等人将两颗人头祭上,上香磕头。
殷七郎的亲卫抖若筛糠,“小人身不由已,听命行事,并没作恶,饶命,饶命啊!”
“滚吧!”占山泪如雨下,心中暗祷,“崇礼,我帮你复仇了。”可杀再多人,也换不回你了。
秀州百姓多日不见令妍等人攻城,未见关城和仓城被焚毁屠尽,慢慢听说靖武军惨死之事,对两城不再存有戒心。
令妍和崇礼一手精选的两万州府精兵中,很多人与殷灏亲信不和,他们兔死狐悲,人心惶惶,生怕有一天被殷灏送入虎口,步了崇礼后尘。
几个将领暗暗商议后,潜入关城,见了令妍和玉宽,证实崇礼等人死因后,决定潜回州府后,联络同袍举事,响应令妍。
到了商定那日,令妍命人假借殷七郎名义,银山压地、白幡遮天,浩浩荡荡送还殷灏残尸回州府。路过关城时,两城军民出关咒骂,石子、牛粪、烂菜污物差点将棺材砸反。
殷灏子侄派了个大胆的前来验看,天气寒凉,头不曾腐烂,是殷灏的,但身体残碎,无从辨认。那人飞马回报。
殷灏族人听后,忙派兵护送送灵的二三百人进了州府。
令妍和玉宽背着众人,悄悄赶赴北营,联络旧部。
殷灏不得人心,除了几个亲信稍作反抗外,其余人悉数归于令妍麾下。
晚间,令妍带兵冲进府衙,诛杀十几个同殷灏沆瀣一气的贪官污吏,重新接管秀州府。
百姓夜间听得城中兵马攒动,害怕屠城,惊恐欲死。哪知一夜平安无事,第二日大街小巷贴满了安民告示。
他们观望了十几日,见果真平安无事,又各自过活,不再管州牧姓甚名谁了。
崇礼之死,殷灏递刀,杀人的却是屠照齐。
令妍和占山等人又将一口火气发在屠照齐残兵上,率两万精兵,直从秀州,撵至京郊,与王师合围了他们。
屠照齐残兵被打得四散,他独马逃入深山,遍寻不见。
百姓们衣不蔽体,瑟瑟缩缩从山中出来,回到残破不堪、徒有四壁的家。在严冬和饥饿的罗网下挣命。
奸佞误国!若不是殷灏作梗,崇礼等人早将屠照齐打残了,百姓不知省却多少苦楚。
玉宽玉成要领大军回秀州,先走了。
占山占江要扶崇礼灵柩回乡安葬。
令妍打算南下南州。安国公击退西蕃,刚与景元合兵汉南,西蕃便杀了个回马枪,绕过重兵防守的甘州,从下游逆江而上,攻取了利州。她经陆路回家的路彻底断了。只得取道南州。
达彦一直不说话,不知有何安排。
四人在一个老僧的破庙歇宿。
一觉醒来,占山兄妹和拉棺椁的大车不见了踪影。令妍和达彦四处寻找,两人如蒸发了一般。
“别找了。昨天天黑就走了。”一个老僧嘟囔。
刚歇下时,听得车声吱呀,原来他们那时便不告而别了。
令妍红着眼睛上马。
老僧在破夹袍内翻找到什么,“扶灵的小娘子给的,让转交你们。”
令妍一眼看出是她留给达彦那封诉说爱意的迟信。一把抢过,打马跑了。
达彦领悟后,急马追她。他想知道她写了什么?他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拿来,你敢撕它,我要你好看!”达彦紧逼令妍。
令妍狠踢马腹,任马狂奔,不去控马,将信抽出,撕成碎片。
在达彦跃上她马背之际,将碎屑扬在风中。
达彦用力箍着她,像要将她拦腰截断,脸埋在她后颈发间,破碎低吼道:“你该死!”
令妍不知他是怎样勒住的马,又是怎么抱着她滚到地上,只知道他发狂压下她双手,抵住她双腿,不知在她颈间热吻还是啃咬,“我恨你!”
他在她身上伏了良久,突然,像蜂蛰了般,跳将起来,捂着额头在原地打转,
“上马,我送你回京!”
“我不回京,我要回家!”令妍起身,整理着凌乱的衣襟,语气倔强,眼泪涔涔。
达彦刻意镇定了一番,走到她跟前,“我要走了,”他眼睛红红的,泪星闪烁,抬起手,又放下,复抬起来,小心翼翼理了理令妍前襟,赔笑道,“此生再不踏入中原。”
令妍默默饮泣,剜心般疼。
“屠照临狗急跳墙,南州战事胶着,一日间七易其主……景元嘱托我照看你,请你不要为躲我……犯险。”
他哽咽一下,复道,“你和景元缘分天定,天生一对,而我只是……离散中一个误会。”
令妍静静听着,泪却愈发汹涌。
“就像一阵风,吹过就散了……”令妍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大手粗暴抹过眼角,“今后,我再不会这般……无礼。景元无辜,不该受伤。”
“上马吧!在京中等他回来。”他将令妍扶上马,尽量不挨着她。
返程遇到他的马后,他便自骑了,控马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