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入马车内,沈桑晚掀起一角车帘望过去,就见侯府大门前,一名身穿蓝衫的中年男子正福身跟林氏问好。

林氏眉心紧蹙,面色也很不好看,带着几分不悦地问中年男子:“你是何人?找宣平侯世子所为何事?”

“回老夫人话,小的姓方,名淳,此番前来找宣平侯世子,是为登雀街那边的宅子一事。”

中年男子一脸笑,从袖袋里面摸出张纸抖开递给林氏。

受距离和视角所限,沈桑晚看不见那纸上所写内容,但她能从林氏陡然变色的脸上猜出个大概来。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中年男子拿出来的那张纸,应该就是谢珺手写的欠条。

登雀街那边的房价高,上一世,林氏心心念念了许久都没舍得买,最后还是她自掏腰包买了处宅院送给林氏。

因为送出去的这座宅院,林氏对她很是真心了几天。

结果这一世,谢珺却大手笔地给余惜玥买了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心胸狭隘却守财如林氏,这下非得气个半死不可。

沈桑晚心中冷笑,放下车窗帘子,没再继续往下看。

街道两边都是盯着她家马车好奇张望的百姓,她看一眼就行了,一直这么掀着帘子,总归有些欠妥当。

反正方伯人已经到了,不管是林氏还是谢珺,这母子俩,今天谁也别想好过。

沈桑晚坐正身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底迸射出的寒芒凌厉如针尖。

她嫁到侯府没多久,带过来的嫁妆就让林氏哄了过去,名义上是体贴她年纪小不善于打理产业,怕她手里的嫁妆被别人惦记上。

实际上林氏才是贼喊捉贼,最惦记她嫁妆的那个人。

她上一世虽然过得糊涂,但也只在谢珺身上犯糊涂, 又岂能看不出林氏眼底赤果果的算计?

然而林氏是谢珺的母亲,是她的婆母,而且侯府真的太穷了,的确需要她带过来的嫁妆撑门楣。

为了谢珺,她心甘情愿的被算计,将嫁妆双手奉上给林氏。

事后林氏更是叮嘱她,不可将此事说出去,包括她娘家那边也不行,因为这样会让旁人对谢珺产生误会,会让谢珺很没脸。

彼时她满心满脑都是谢珺这个人,哪里舍得让他没脸啊,她将林氏的叮嘱牢牢地记在心中,不将嫁妆的事情往外泄露一分一毫,外面有任何一点关于她嫁妆的质疑,她都第一时间出来反驳证明,将侯府和谢珺的脸面维护的铁桶一般坚固。

而这一世,她要将侯府的脸面撕下来扔地上让人踩。

尤其是谢珺的脸面。

这个狗渣男,一面说着不能花她的嫁妆,因为这是对他身为男人的侮辱,一面又让林氏将田产和铺子都抵押出去,换成现银填补她嫁妆上的亏空。

抵押的当期还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谢珺能在三个月能挣到那么多钱?

才怪!

还有谢珺给余惜玥在登雀街买的那座宅子,也是说三个月内付清余下的尾款。

为什么都是三个月?

因为侯府老夫人林氏给她挑选的黄道吉日,就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过后的第二天,时间刚好在三个月内。

谢珺分明就是打着三个月后等她抬着嫁妆过门,他再让林氏拿着她的银子还上这些高利钱,好赎回田产和铺子的算盘,顺便再结清他那五百两银子的欠款。

看着大义凛然光明磊落,实则满肚子的鸡鸣狗盗不可对人言,说的就是谢珺这种人。

她今天就要撕下他身上的遮羞布,让世人看看他侯府世子谢珺到底是副什么样的嘴脸。

上一世的惨烈记忆如潮水翻涌而起,沈桑晚搁在膝头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一张小脸也冷冽如寒霜。

秦氏抬眼看见,只以为她还在为谢珺违背誓言一事难过,忙将她搂进怀里面安慰,“好闺女,咱不难过了,为了那样一个负心人,不值当的……乖啊,不伤心了,你要这样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谢珺就是棵歪脖子树,扔了他,你才能找到一棵真正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沈桑晚这才意识到自已的反应让母亲误会了。

她心中既感动又无语,少不得跟秦氏解释一番。

秦氏闻言瞪圆眼睛,惊讶道:“女儿,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嗯!”沈桑晚点头,冷笑道,“娘说得对,谢珺就是棵歪脖子树,女儿犯不着为他伤心,他不配,所以,女儿为他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她将自已的计划说给秦氏听。

秦氏听后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接着又忍不住红了眼圈,人不磋磨不成长,她的女儿,这是在侯府受了多少磋磨啊!

要知道,她女儿以前一直都活的无忧无虑,哪里懂得这些谋划啊。

一个人能成长的这般迅速,只能说这个人生活的环境恶劣到了极致,逼着她不得不成长。

可见那宣平侯府就是个狼潭虎穴!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望着稳重成熟了不少的女儿,再想象着她在侯府艰难求生的画面,秦氏再也难以自抑,眼泪簌簌滚落。

沈桑晚:“……”

她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娘怎么还哭啊。

她可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在她娘那里,就是一只正被群豺狼虎豹围攻撕咬的可怜小白兔。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然后停下来,紧接着下一瞬,外面就响起她爹愤怒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岳父大人息怒,小婿……”

这是谢珺的声音。

他追上来做什么?

沈桑晚心中狐疑,想了想,撩开马车帘子望过去。

不管谢珺追上来做什么,但是既然他送上门来了,那就莫要怪她不客气了。

外面,谢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德明不耐烦地打断。

沈明德坐在马背上,目光冷冷地望着谢珺,哼笑道:“宣平侯世子慎言,我女儿如今尚且待字闺中,我可没有什么小婿。”

许是没料到沈明德会是这个反应,谢珺不由得噎住。

要知道,他这个武将出身的岳父,对他一向欣赏的很,从来不会用这样冷冰冰的目光看他,更不会下他的面子,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眼看围观众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还有的人掩嘴偷笑,谢珺不由得涨红了头脸,心中暗暗埋怨岳父不给他面子。

他好歹是宣平侯世子,还是武将新贵,这样被当众呵斥,这不是当众打他的脸吗?

恰在此时余光瞥见马车帘子掀开,待看见从里面探头出来张望的沈桑晚,谢珺立马将她也埋怨上了。

就在看见沈桑晚的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沈明德当众给他难堪的原因了。

今天是沈桑晚搬出他们侯府回娘家去住的日子,结果他却没有出门相送,身为沈桑晚的父亲,沈明德对他有意见很正常。

换成是他,他也会生气的。

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昨天余惜玥搬到了新宅子那边住。

新家入住第一天,他少不得要过去陪一陪。

结果一陪就陪到了现在。

早知道昨天晚上他就不该喝酒,不多喝那一杯酒,他也不至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没得耽误了时间。

谢珺心中有些后悔昨天的贪杯。

可他更多的还是对沈桑晚的怨怪,埋怨沈桑晚不懂事,不等他回来就走,没得害他惹岳父生气。

有心想要解释几句,然而偷偷打量眼沈明德,见他还板着张脸,一副“赶紧滚,再不滚老子就要揍人”的架势,谢珺愣是犹豫着没敢开口。

他这个岳父,急眼了连圣人都敢怼,何况是他。

谢珺丝毫不怀疑,他要是还敢没趣的硬往上凑,沈明德真的会挥鞭子抽他。

那会比下他的面子更令他难堪。

谢珺不敢冒这个险,他只得弓了弓身,讪笑着告退,转身奔沈桑晚这边来。

“你怎么不知道等我回来再走?你看,父亲都生气了,你也太不懂事了。”

谢珺压低了声音问沈桑晚。

他并不知道秦氏就在马车里,所以他这话里面,满满的全是对沈桑晚的质问,还有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