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处置很快。
除了他云麾将军的名号，又卸了他金吾卫中郎将的官职，即刻押解回京。
忠义侯楚将军连夜应召入宫，披甲上阵，接管闵州军务。又派了小蔡大人随行，暂代闵州刺史之职。
阵前将领要下狱，但是仗还没有打完，海盗之乱还没结束。
不过小蔡大人的安抚工作却早早地就定了下来。陛下拨了银两，对女人们加以安慰，也给失怙的孩子寻求庇护补偿。
等到祁将军和一干人等被押送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京城里连绵一月的阴雨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湿冷的空气。
姜静宜的肚子就跟吹气似的，一天比一天大。她早已经穿上夹袄，就怕冷着。
犯人回京那天，城里十分热闹。事情发酵得厉害，京中百姓早已口耳相传，将祁大将军得“光辉事迹”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妇孺们准备着烂菜叶和泔水，就等着这一天。至于臭鸡蛋，那是没有的，谁家能把鸡蛋放臭？
姜静宜也想去看热闹，但是谷雨三令五申不准她去。
谷雨得了许氏的“口谕”，负责监督姜静宜，不准她乱跑。
最后是肃王陪着，才能出门一观。两人在临街的茶楼雅间，目睹了全程。
“袁氏如今是在大理寺还是在刑部？”姜静宜问。
比起人人喊打的祁将军，她更关心苦主。
祁将军强掳平民充军妓，和袁氏夜闯军营杀人劫囚，是两件事。
“在刑部大牢，两人都在。”
人已经不在大理寺了，就说明这个案子已经审结了，大理寺给出了结果，现下转到刑部复审去了。
“我能去看看她吗？”姜静宜轻声问。
“你不许去。”肃王厉声道。
他很少这样严厉地和姜静宜说话。
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怀着身孕怎么能去那里。
姜静宜叹气，她也没抱希望能去，且不说现在怀着孩子，就是想去，他们肃王府在刑部是没有门路可走的，想进去十分困难。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已去见了袁氏能说什么。
“我想救她。”
肃王沉默片刻，才道：“抱歉，静宜，我没有办法。”
姜静宜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已的肚子上。
那是一个隆起的弧度，手掌为了贴上去必须要弯曲、内扣，五根手指微微张开，轻轻地贴在锦袍上，手掌覆盖的地方正好绣着一只蜂鸟。
那是一个“掌控”的动作，一个只需要稍许力气就能抓住的动作。
她道：“会有的。”
*
京中闷暗，云层厚卷，白日也要点灯。
肃王府的角门打开，一位孕妇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没有侍卫开道，没有小厮吆喝，马车悄声地驶离肃王府，驶离京中繁华。
姜静宜坐在车里，马车上铺着厚厚的毛毯。
谷雨坐在左边，眉头皱得死紧：“这次便罢了，等到生产前，说什么也不会再让您出门的！”
姜静宜好好脾气地笑道：“我们是要去做一件有机会被记载在史书上的事。”
“那位真的会帮我们吗？”白露问。
“会的。”
姜静宜掀开窗口的布帘，冷风就这样吹着她的面门，她望向此行的目的地，那是一座巍峨的山，一间森严的庙，一个孤傲的人。
*
看了一场烂菜叶子的闹剧，姜静宜知道，这件事他们肃王府是插不上手的，就算想插手也没有办法。
有关端王一党的事，他们现在无法也不能插手。
真到了紧要关头，才知道朋友是多么重要。
姜静宜挺着个大肚子去了清绥将军府，见到了脱胎换骨的姬照雪。
她好像自从说出五年之约后，整个人就沉稳了很多。见到好友拜访，她先是招呼人赶紧加火加热水，又问她来所为何事。
“袁氏在刑部大牢，我想救她。”
姬照雪不赞同地蹙眉：“何苦趟那浑水。”
这事闹得这么大，她们郡主府早就听说了，她自然厌恶此等恶劣行径，但是却因为身份无可奈何。
“那不是浑水，照雪，那是一个女子的困境。”姜静宜抓着姬照雪的手，言辞恳切，“我知道郡主府不能出面，你帮我想想办法。”
还没等到姬照雪开口说话，清绥郡主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来。
“你救不了她，祁家把她捏得很死。她至今还没有死，是因为祁家猪油蒙了心，还在痴心妄想，想着从袁氏嘴里听到她是受人指使的话。”
“娘。”姬照雪叫了一声，清绥郡主走到女儿身边坐下。
“见过郡主。”姜静宜起身就要行礼，被清绥郡主拦住了。
“这老大个肚子，郡主府不讲这些，坐吧。”
“谢过郡主。”
“你为何要救她？”
“她有勇有谋，有情有义。”
“以民杀兵，是死罪。”
“兵要杀民，难道无罪吗？她不过正当防卫，何罪之有？”
“她杀了五个兵，五个朝廷花钱养的兵。”
“她用养活自已的双手，杀了欺辱自已的恶人，五个朝廷花钱养的恶人。”姜静宜伸出一只手，看着五根手指，缓缓握成一个拳头，“以一敌五，堪称神勇。”
“她放火烧了大军营帐，制造混乱，损害军淄。”
姜静宜冷哼一声：“女人不是军淄。”
清绥郡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姜静宜一眼：“你很不错。照雪和你做朋友，我很放心。”
“多谢郡主夸奖。”
“我郡主府是没有办法，但是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她有办法。”
“何人？”
“普通寺，竹空法师，曾经的大皇子妃，蔡氏。”
*
普通寺一点都不普通，矗立在京城边界的千佛山的山腰处。
京中女眷常烧香拜佛，去的都是京郊的清业寺。那里香火很旺，听说，求子很灵。
普通寺并没有多么恢弘，鲜有人来。因为是冬日，又在高处，很是有几分肃穆。
蔡氏在大皇子薨后，就自请出家，在普通寺修行。
姜静宜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从肃王府一路驱车到了千佛山脚下，又在谷雨白露的陪同下，一路向上，慢慢地走到了普通寺。肃王派了四个侍卫，一直在暗中保护。
她等了许久，才和蔡氏见面。又在蔡氏的邀请下，和她手谈一局。
“施主的棋艺，纯真质朴。”
姜静宜汗颜，大嫂骂人可真难听。
竹空法师粗粗打量了一眼，只见她身怀六甲，皮肤白皙，面色红润，身着锦衣，还跟着侍卫和婢女，一看就是京中贵女，并不像是有什么烦恼的样子。
“施主有何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