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丞相,你也先回去吧。”陆楚缨低声的提醒着,叶丞相这才如梦初醒。

叶丞相早就摔坐在地上,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他缓慢的移动着直到端正的跪在殿前,取下了自已头上的乌纱帽,双手捧着递给了皇帝。“陛下......老臣惶恐,是老臣,用人不识,中了圈套,将此等贼人送入宫廷,险些害国害民,请陛下,严惩。”

“父皇,叶家也是受害之人,叶家小姐也因此而失了命,望父皇网开一面。”陆楚缨紧皱着眉头,为叶家求情着。

只见皇帝依然背着身,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陛下!”叶丞相久久不肯起身。“望陛下严惩。”

“事到如今,”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便辞去丞相之职,返乡去吧。走吧,走吧。”

叶丞相早已泪眼婆娑,抬头望着眼前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他声音颤抖着:“谢陛下......开恩......”

陆楚缨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情十分复杂。他知道,虽然叶丞相识人不明犯了错,但毕竟他也曾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虽然皇帝没有对叶家进行惩罚,可也不禁为他感到一丝无奈和惋惜。

他缓缓站起身来,脚步沉重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宫殿内的一切,然后默默地离开了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无限荣耀的地方。

随着叶丞相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宫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皇帝方才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陆楚缨。“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对外就说皇后染了重病,不甚病逝。”

“儿臣明白。”陆楚缨点了点头,“只是,当初肃家军一案,只查到了一半的线索,儿臣觉得这件事跟皇后脱离不了太大的关系。只怕当初前去接管肃家军的人,也会是皇后一党的人。”

皇帝点了点头,“肃家军一案你要继续查,那北疆的杀手不是还在你的手里,要是审不出来,就移交刑部,刑部大牢有的是让人招供的法子。”

“父皇的意思是说,此事可予立案?”

“事已至此,若这前朝乱党的手已经伸进了我大魏朝堂,此案不清不楚,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皇帝再次长叹。“务必将这些奸细全部清扫出来才好。”

“父皇,方才皇后说已经派人送出了书信,想来,边境那边要乱了。”陆楚缨提醒道。

“明日早朝,朕再与众人商议此事,你先回去吧。朕累了。”皇帝坐下身来,揉了揉太阳穴。

“是!”陆楚缨躬身行礼,往后退出了宫殿。

“楚缨!”一声呼喊打断了陆楚缨的思绪,他缓缓转过头来,一眼便望见了陆楚萧正从远处飞奔而来。

“兄长?”陆楚缨面露疑惑,低声唤道。“你在此处作甚?”

陆楚萧皱着眉头,快步走到陆楚缨面前,紧紧地拉住他的胳膊,语气低沉地问:“你跟我说实话,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就在刚才,陆楚萧站在御书房门外,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和冯自忠被人先后抬出。然而自已却不敢上前查看情况。而无论自已向王公公如何打听,王公公都不愿透露一分。此刻,看到陆楚缨,他更想从他这里了解更多真相。

“既然父皇没有召见兄长,那自然是兄长不该打听的事情。”陆楚缨神色平静的回答着。

“难道,连你也不能告诉我吗?”陆楚萧忍不住反问。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时此刻,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理应听从陛下的旨意。陛下不愿透露,我也不敢拿自已的项上人头冒险。”

“你竟然敢拿父皇来压我!”陆楚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这个沉默寡言,唯命是从的弟弟,何时说话这么厉害了?“我再问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陆楚萧问出了心中疑惑。

“无可奉告。”陆楚缨朝后退了一步,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陆楚萧行了一个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陆楚萧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眼中满是不甘。

——

湘云楼内,陆楚缨早已换好了一身常服,神色间难掩疲惫之意,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进房内。

“柳家的案子如今已然了结,不出几日,大理寺便会公布结果。你也应当收拾行囊返回江南,将昔日的家业重新收回手中了。”陆楚缨语气平静地对柳莺说道。

话音刚落,只见柳莺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向陆楚缨磕了个头:“柳莺愿此生追随殿下左右,倾尽所能辅佐殿下,以此报答殿下为我柳家洗刷冤屈之恩!”

陆楚缨长长叹了口气,见状,一旁的满娘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地上跪着的柳莺。

紧接着,陆楚缨又补充道:“至于那个北疆杀手,我曾经答应过你,等他全部吐干净之后,如果你想要亲手处置他,我可以把人交给你来处理。”

其实,早在他第一次听到柳莺讲述柳家冤案时,柳莺就立下誓言,一定要亲自手刃仇人,为全家人报仇雪恨。那时,她的眼神充满了悲愤和决绝,而这个场景始终萦绕在陆楚缨心头。

柳莺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殿下,您是王爷,难道您都不顾及国法了吗?”

陆楚缨冷笑一声:“国法,限制不了任何一个真心想要为非作歹之人。我又为何非要顾及。”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和嘲讽。接着,陆楚缨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肃忧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如初。“肃忧。”

“何事?”肃忧回应道。

“不出意外,边境即将发生战乱,如果我有意让你再次掌管肃家军,你是否愿意?”陆楚缨认真地看着肃忧,等待着他的回答。

听到这话,在场的三人面面相觑,“肃家案还未查清,这个时候你让他以什么身份重新掌管肃家军呢?”满娘不解的问道。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前朝余孽与北疆早已狼狈为奸、相互勾结在一起。当初,被派遣去接管肃家军的人,恐怕早已成为皇后的心腹。如今皇后薨逝的消息一旦传到南境,那些人必然陷入恐慌之中。他们要么为了自保,选择与前朝余孽联手起兵造反;要么直接投靠北疆,寻求庇护。而这些年,边境真正的热血将士早已献身沙场,现如今北境剩下的军队愈发涣散。”陆楚缨站起身,边说边走向了窗边。

“而肃家军,向来只认肃家兵符,肃家军必须有一位有一位信得过的人来领导。若是我要你抢回兵符,掌管肃家军,必要时,做我的后盾,你可愿意。”

“抢兵符,这跟谋反,有何区别啊。”满娘继续追问道。

“并非谋反,只是想借助肃家军,恢复肃忧的身份而已。”陆楚缨嘴角微微上扬。“肃家一案陛下心中已然存疑,现已下令刑部立案共审,按照现在掌握的证据,我相信,很快就能给你和陛下一个交代。届时,我会让你名正言顺的出现在朝堂。”陆楚缨回过头,目光如炬的望着眼前的肃忧。

肃忧的紧皱的眉头稍稍缓和,“得了,命都是你给的,我信你。反正做山匪的啥没抢过,区区兵符,又有何惧!”

陆楚缨稍稍点头

“只不过,何时抢,怎么抢,殿下,可有计划?”柳莺开口问道。

“现如今,掌管肃家军的人是林宏平,他父亲林恭,是钱粮官,负责军粮的收购储存和分发,与各个郡县的仓官皆有往来,我猜想,当初肃家军那三千将士皆身中剧毒,唯一的下毒途径就是他们所食用的水粮,而我的人也找到了当初逃回乡下的仵作,现在已经得到了仵作的口供,正将人往京城带。林府这些年的账目往来大大的超出了林家父子应得的俸禄,我想这走私官盐的利润林府是有分上一杯羹的。”陆楚缨思索着:“现在你要先前往南镜,届时会有我的人与你会合,而你需要做的,就是拿下林宏平,逼他交出兵符,事情办妥,京中的圣旨便会到达。”

然而,满娘却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可是,一旦皇后薨逝的消息传出,朝廷中那些曾经被她笼络的势力必然会有所异动。为了确保自身安全,他们极有可能会选择销毁现有的证据。如此一来,等到公子再动手的时候,恐怕为时已晚。那萧大哥在南镜就孤立无援了啊。”

“谁说要等他们销毁了证据才动手。”陆楚缨嘴角微微上扬。

满娘、肃忧和柳莺三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难道说……殿下您已经开始行动了?

此时,陆楚缨再次转过身来,面向窗户,手指轻轻而又有节奏地敲打着窗台。

——

葡萄藤下,姚苏芸趴在石桌之上,脑海之中不断地浮现着昨夜发生的事情,这些东西,都是前世自已未曾经历过的东西。无论是昨夜,还是下江南的路上,还是青城山,她都不曾面临那般凶险的场景;她不曾认识过柳莺不曾听说柳家命案;不认识江淮中楼予初,也不曾做过生意;更不曾与陆楚缨有过那么多的羁绊。而自已的到来,是否又在冥冥之中改变了这个世界既定的一切呢。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落在姚苏芸的脸上,她轻轻叹了口气,思绪渐渐飘远。

突然,一道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仿佛带着一丝戏谑:“你在想什么?”

姚苏芸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发现陆楚缨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面前。“殿下……”姚苏芸轻声说道,

陆楚缨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缓缓走近姚苏芸,声音低沉而温柔:“怎么,见到我如此慌张?”

“只是没想到殿下会突然出现罢了。”

陆楚缨看着姚苏芸强装镇定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殿下这般,随意闯别人家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姚苏芸没好气的说道。

“萧刻能来,我不能来?”陆楚缨酸溜溜地问道。

姚苏芸皱起眉头:“你提这个做什么,萧刻是我的朋友,我们自小就认识,他来寻我,自然没什么问题。”

“哦?那爬墙头也不算有问题?阿芸,你还真是随意啊。”陆楚缨阴阳怪气地继续说道。

“你!”姚苏芸一脸懊恼,这陆楚缨总是知道要拿些什么样的话来堵住自已的嘴。

陆楚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陪我去个地方,如何?”说着,他朝姚苏芸伸出一只手。

姚苏芸疑惑地看向他,然后又左右看了看周围,犹豫道:“现在?殿下,现在天色已晚……”

陆楚缨挑眉:“能陪萧刻出城,为何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不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姚苏芸忍不住质问,她满脸质疑地看着眼前的陆楚缨,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恐惧,这个人怎么什么事情都了解得这么清楚!简直太可怕了!

“走吗?”陆楚缨依然撑开着手掌,抬眼示意了一下姚苏芸。“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姚苏芸呆呆地望着他,沉默片刻后,还是缓缓伸出手。

院墙之外,一匹马早已备好,陆楚缨动作利落地将姚苏芸抱上马背,随后自已也迅速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

很快,他们来到一片绿草如茵的地方,马停下脚步,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青草。一棵巨大的榕树屹立在不远处,树下竖着一块墓碑。陆楚缨下马走到碑前,静静地凝视着它,眼神深邃而凝重。

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凝固。姚苏芸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有些紧张地看着陆楚缨,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

陆楚缨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和无奈:“这座衣冠冢,是我回京城的那一天,为我母亲立下的。”

“我曾告诉过你,我的母亲是废妃,因此不能葬入皇陵。”

他的话让姚苏芸瞬间噤了声。她知道,作为一个儿子,无法为母亲争取到应有的名分和待遇,心中会有多么沉重的负担。

陆楚缨接着说道;“外祖父只是一七品小官,没有强势的母家,在宫中的日子自然难过,但是母亲运气好,父皇一次临幸,便怀了身孕,所以被抬了位份,后来又接着生下了我。本来,我们不争不抢,在宫中也能勉强度日。可是那年......”陆楚缨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

“殿下......”姚苏芸忍不住的上前一步,低声呼唤着,她明白,要将心中所痛讲述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陆楚缨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那年,因我贪玩无意闯入一处废弃许久的宫殿,撞见了一对厮混的男女。为了掩护我,母亲将我藏在了假山之后,自已却被那二人抓住。”

姚苏芸心中一惊。

“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他们带走,再后来,我听宫人说,母亲被打入冷宫,我便爬着那狗洞进去,结果找到母亲的时候她却被人毒哑了喉咙,就连双手也受了刑罚。从此再也不能诉说苦衷,亦不能书写。”陆楚缨紧紧的攥着拳头,“那时我尚且年幼,不知其中原因,只以为我自请守陵为母赎罪,就能让他们不再折磨我的母妃。可我错了。他们并没有就此放过一个残废之人,而是将她彻底毒害!”

“殿下,所以,当初你看到的那两人,就是......”

“就是皇后,和他的掌事太监,冯自忠!”陆楚缨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姚苏芸心中嘀咕着。

“这样听来,是不是觉得,我也没那么正义凛然,借着公事报私仇呢。”陆楚缨突然转头望向姚苏芸,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得到某种肯定或者理解。

姚苏芸轻轻的摇了摇头,“殿下,这些年,您很苦吧。”

背负着这么大的仇恨,只身在外,隐忍多年。他怎能不苦!

陆楚缨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姚苏芸会说出这样的话。“阿芸。你不需要安慰我,只管说实话。”

“殿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处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你所做的,不止是私仇,而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姚苏芸认真地说道。

“你真的这样想?”陆楚缨再次追问道。

姚苏芸用力点了点头,“是。我知道,报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曾也怀疑过你的权谋算计,可每件事的结果你始终是为了大义。”

听到姚苏芸这番话,陆楚缨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大公无私。”陆楚缨转过身去,面对着那处衣冠冢。“我只不过,是想过一过,蹲在草丛玩草蜻蜓的日子而已。”

“当初,殿下为何会在乡下?还受了重伤。”既然陆楚缨在自已面前提到这个,想必也是认出了自已,她止不住的好奇的问道。

“去往皇陵的路上,遇到了山匪。至于是山匪,还是刺客,其实,也早就不重要了。”陆楚缨语气淡淡的说道。

姚苏芸望着他的背影,竟然觉得此刻的他有些可怜。“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陆楚缨朝着衣冠冢深深一鞠躬,仿佛在向自已的母亲倾诉着什么。“母亲,下次再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