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声音的来源,姚苏芸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了店中。时而发出一两声咳嗽声来。

“是小店招待不周,不知姑娘来这,有何贵干?”那女子缓慢的走到姚苏芸的身边,十分礼貌的对着姚苏芸打着招呼。

“你是?”姚苏芸仔细的看着眼前之人,身量芊芊,脸上薄施粉黛却也遮盖不住原本的苍白,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该是那楼家小姐了。

“在下,楼予初。是这里的少东家,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便是了。”说话的时候,她用手中的帕子轻轻的挡住自已的嘴巴,附带着两声咳嗽。

“初来乍到,只不过听闻城中有楼家的传言,出于好奇,过来瞧瞧。”姚苏芸也没有隐瞒什么,而是直接把自已的来意说了出来。

只见楼予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让姑娘见笑了。”

她渐渐的走近姚苏芸,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听闻,楼家有个终日躲在家中做研究的女婿,怎么放你一个病人上街,果真放心的下?”姚苏芸望着她,好奇的问道。真不知道是个多没良心的赘婿,就这样放任重病的夫人上街。

“相公有远大志向,他所研究之事必然有他的道理。难为了我这不争气的身体,既然无法给予帮助,不要再给他添乱便是很好了。”楼予初微微低头,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声的回应道。

一瞬间,姚苏芸心中竟然有些佩服起眼前的这个女子来。这换做旁人,早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了。这人倒好,不但没有抱怨,甚至还担心自已的身体会给对方带去什么麻烦,真不知道该说是大度,还是说她傻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想来,这楼小姐,也是性情中人。对夫婿也十分有耐心。”姚苏芸微微一笑。放下了自已刚刚故作嚣张的姿态。“只是不知,他是在研究什么东西,竟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楼予初有些欲言又止了起来。现如今楼家面临的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而楼家的盐矿又招来那么多人的惦记,实在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对手派来打听内幕消息的探子。

姚苏芸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这一路寻来,楼家的情况她也打听的七七八八,于是她开口说道:“楼小姐,实不相瞒,我来自京城,此番前来,便是准备在淮城找到可以合作的商贾,只不过,这淮城之中,盐行数以百计,一时之间倒是让我犯了难。无意间听到了楼家的传言,颇为好奇。”

“京城。”楼予初上下的打量着姚苏芸,“京城的姑娘都可以做生意了么。”

姚苏芸自然知道,在淮城这地方,女子做生意无非是像楼家这般,家中无男丁的情况,“在京中,多有女子做生意的事情。”

一瞬间,姚苏芸的脑海中居然浮现了满娘的身影,那个一人撑起一间茶馆生意做的如日中天的奇女子;还有柳莺,虽不知繁花馆后面的东家是谁,可繁花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柳莺拿的主意,也是不得不让人钦佩;还有葛村的妇孺们,虽然明面上都是男子出门谈生意,可背后的事情哪个不是家中的妇孺亲力亲为。

“真好。”楼予初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的羡慕。“既然姑娘您开门见山,我也便不瞒着姑娘。说实话,我们楼家,虽然掌握着淮城大部分的盐矿,可我们的提炼技术有限,所以盐矿主要还是租售给他人,我们自家的产量并不能跟上、而且,祖上都以开矿为主业,在商业上,我们楼家并没有很好的机遇。到了我这,外人更是不愿意与我这等女子生意往来。”

“淮城是否,就没有女子做生意的先例?”从楼予初的神情中,姚苏芸也大概的猜出了一二。

楼予初点了点头,“是这样。”

姚苏芸思索了片刻,说道:“没有先例,那你可愿,开创先例?”

楼予初抬起了双眼,细细的注视着眼前之人,心中涌起了万千思绪。“我?姑娘就不要拿我说笑了。”

“难道您现在不是就正在做这件事吗?”姚苏芸明白,楼予初注定要接手楼家的生意和矿场,只不过,他们都看她是个女子,可以任人拿捏罢了。

楼予初眼中闪烁,她不敢相信这世间除了亲人,竟然还会有人鼓励她去继续做这件事。

“只是......”楼予初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楼小姐,有什么顾虑尽管说便是。”

楼予初干咳了两声,艰难的说道。“说实话,我很乐意开创先例,可无论是与何人合作,我们楼家一是无法保证产量,二则无法保证质量,着实不敢冒然合作,始终是怕耽误了人家的事。所以也只能开个小盐行,为寻常百姓家低价售卖着这些盐。”楼予初的眼中尽是惋惜。明明自家有这么好的条件,却无法利用到极致。

“来了淮城,我也去过几家盐行,你们家的售价的确是要比别人低上许多。这是为何。”

楼予初摇了摇头,“姑娘来自京城有所不知,这淮城的县令并无作为,可又一年比一年的加重盐税,久而久之,盐商为了获利也只能抬高盐价。虽然这盐比不起粮食重要,可也是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东西。一来二去,有些家庭便连盐都买不起了。”

“所以,你们才一直低价售卖着,却高价缴纳着税款。”姚苏芸皱起了双眉,问道。

“是的。若是我们也跟着抬价, 那这城中,便没有一份正常的价格了。”楼予初回答道。

“可是,这样的话,为何你们的生意还如此的冷清?”也难怪偌大的家产到如今会混的入不敷出的结果,姚苏芸暗暗的想着。

“楼家还能淮城苟延残喘,靠的是楼家这么多年的声望,可其他的盐商立足,靠的却是走门路。我们这种不按规矩讨好上面的商行,只要生意好起来必定就会有人闹事,所以,也只能做做贫苦百姓的生意了。”楼予初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又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回答道:“我说多了,姑娘见笑了。”

姚苏芸凝望着她,也是知道她们这些人心中的苦楚的:“楼小姐,我觉得楼家,需要的只是一份制盐技术。”

“制盐技术。”楼予初瞪大了眼睛,只因为姚苏芸说的话就是她心中所想,可是,她缓缓开口:“淮城之中,家家有着独特的制盐之术,只不过,他们都不予外传,如若不然,楼家也不至于放着自家的盐矿不做,租售给他人。”

姚苏芸嘴角轻扬,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此次来到淮城,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倘若楼小姐能够助我达成此事,那么我们之间的合作必定能够成功。”

楼予初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现在的楼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凡有一丝丝的希望,她都愿意去尝试。她急忙追问:“何事?”

姚苏芸稍稍迟疑片刻,终于吐露真言:“楼家长期经营矿场租售,想必结识的人不计其数。所以我希望楼小姐能帮我寻找一个人。”

楼予初心中疑惑,但还是满口答应下来:“好,不知姑娘您要找的是怎样一个人?”

“我要找的这个人,必须掌握着最为卓越的制盐技艺。”姚苏芸语气坚定地说道。

楼予初不禁心生诧异:“难道这世上还有比淮城现行技术更为高超的制盐方法吗?而且如何能确定这个人愿意传授技艺呢?”

面对楼予初的一连串疑问,姚苏芸镇定自若地解释道:“因为这个人和小姐您或许相识。”

楼予初愈发好奇,迫不及待地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姚苏芸轻声吐出:“江淮中!”

说话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楼予初身上,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不出所料,当听到“江淮中”这个名字时,楼予初与身旁的婢女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您,确定?”楼予初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就叫江淮中!”看到楼予初的反应,姚苏芸心里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

“不瞒您说,江淮中,正是我的夫婿!”楼予初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姚苏芸终于露出了笑容。在此之前,她还一直担心那个不属于淮城的江淮中到底身在何处,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竟然真的是楼家的上门女婿!

“您为何确信,我相公就能提供制盐技术。”楼予初急切地追问,这些年来,江淮中一直把自已封闭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埋头做着自已的研究,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楼予初,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让楼家的产业发扬光大。虽然自已和父亲并不相信,但也从未阻止过他的行为。如今,居然有人告诉她,自已的丈夫真的有能力成就这份大业。

姚苏芸却犯了难,她本来就是依靠前世的记忆才找到这里来的,如果被他们问起自已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那可真是不好解释了。

“楼小姐,您夫婿现在在哪里呀?”姚苏芸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并没有回答楼予初的问题。

“不瞒您说,早在几天前,他就已经离家外出了。”楼予初皱紧了眉头说道。

“为什么离家?”姚苏芸继续追问。

楼予初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原因,只知道他当时非常激动,拿着图纸说是要去找人,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这几天他都是早出晚归的,我根本没机会见到他。”

姚苏芸心中大喜,难道是说,这江淮中已经研究出了那项技术了吗?那他又是出门去找了谁,这要是给人捷足先登,那就可惜了。

“如果您有机会碰到他的话,可以麻烦您让他第一时间来同喜客栈找我吗?”姚苏芸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既然暂时见不到人,那就只能先等等看了。

“好的,我一定会转达给他的。”楼予初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我还要去江南,在淮城怕是待不了多日,就要辛苦楼小姐了。”姚苏芸继续说道。

“无妨,我尽量办好便是。”

看着楼予初一直不停地咳嗽,脸色也十分苍白憔悴,姚苏芸看着也有了些许的不舒服,于是忍不住关心地问道:“敢问楼小姐,你这是得了什么病啊?身体状况看上去似乎不太乐观呢……”

“见笑了。从小不懂事,因着好奇大冬天偷跑去矿场,着了风寒冻伤了,落下的咳嗽,久而久之,便成了肺病。”楼予初回答道。

“就没有治疗吗?”若是正常风寒,也不至于落成肺病的毛病。

楼予初摇了摇头,“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药,也不见得好。也难为了楼家,为我这病花费了不少钱财,后来,我便不治了。还能活多长就顺其自然吧。”

“小姐,明明还可以试试的。”她身边的婢女突然忍不住的开口,惋惜的看着自家的小姐。

“多嘴。”楼予初低声呵斥道。

姚苏芸渐渐明白,为何前世,只听过这“盐商之父”的名号,却从来没有人提及过他的妻小,许是这楼姑娘,早早的撒手人寰,“你的福气在后头,怎能说不治就不治呢。”

楼予初微微一笑,其实,楼家的底子早不如以前,这些年来,虽然有租售盐矿的收入,却也赶不上为矿场的工人和府中的下人发放月钱,甚至家中其他族人还像水蛭一般吸着楼家的血,吃这楼家的肉,而父亲还要为自已花钱治病花高价购入名贵的药材,自已却吃穿的格外简朴,她实在不愿见到父亲那么为难。

姚苏芸看出了楼予初的为难,便也不再追问。“好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待到有了消息,务必第一时间让他来寻我。”

“好,我一定!”楼予初答应了下来。

姚苏芸站起身来,独自离开了商行。

“小姐,她说的话可信吗?”婢女有些许担忧的问道。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这么一个机遇了,若她说的是真的,相公先前所在研究的东西,真的可以成为拯救楼家的东西,那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楼予初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道,一阵微风徐徐吹过,楼予初又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小姐,我先送您回去吧。”

“也好,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