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娘……”
“哥……”
屋中寂静,帐中隐约可闻思言梦语,那声音低低地,缓缓地,偶尔响一次。
她无声睁眼,知晓他又做噩梦,手熟练轻缓拍着他的背,如哄猫儿一般,细语柔声:“夫君……巧儿在……”
半梦半醒间,男子伸手将她拥紧,口中再无言语。
她再无动作,神思怅望,不由想起多年以前。
……
那年,她与夫人路过那处,见雪景正好,忍不住掀帘看,却见街边躺着一个少年。
夫人也凑过来看,见外头真有个人,微微叹息一声:“是个可怜孩子……咱们要去祈福,现在带着他也不方便,这样,咱们祈福回的时候顺路看看人还在不在,若是在,便带回府上去。”
“夫人大善。”
到寺庙里祈完福,她扶着夫人上了车,自个儿匆匆去食摊上随便买了点吃食,坐上马车,一边担忧着路边那个小乞丐,一边吃着手里的糕点。
路过那条道时,她便见那小乞丐果真还躺在地上,转头同夫人说,夫人听了,对着外面的马夫说:“右边有个人,把马车靠过去,就在那处的坡脚下。”
她下了马车,撑着伞抱着吃的去给那乞丐,问他愿不愿意跟着,那乞丐一边吃一边点头,就这样入了文远侯府。
他说他叫盛,常州人。
盛看着壮实,但干起活来并不顺手,而且很慢,应当是何处的公子哥沦落在外了。
盛也知自已干不好,于是每次干活都起得比人早,走的比人晚,她夸过他一声勤奋,他只是笑着说:“没有没有,巧姐姐过奖了,盛既知自已不如人,自要更努力一些。”
偶然一次,府中有刺客刺杀世子,因这是世子极为信任之人,不曾防备,在书房险险中了匕首,盛当时来送东西,恰见歹人行凶便露了身手,在刀光剑影中与那贼人缠斗,同其他护卫一起护得世子性命。
夫人心存感激,待盛如亲子,她曾问过要不要查一查这人的底细,夫人说:“查过了,是个清白的,且我观盛面貌,他,绝非池中之物……”
她是不明白夫人是怎瞧得出来,可盛确实厉害,本是跟在世子身边的护卫,没几年便成了手握兵权的将军。
侯爷故去后,世子承袭爵位,盛成了侯爷心腹,在军中可谓是出类拔萃,没几年便当上了军队里屈指可数的大将。
她看着这样的盛,心中也感到欣慰,只是她不曾想,那个沉稳的威武将军,竟在府上截了她的路,将她请至廊下又不开口,默了许久许久才问:“巧姐姐,你可有心悦之人?”
她一时不语,盛感念她救命之恩,她也时常关照于他,知晓她名叫巧后便一口一个“巧姐姐”地喊。
可她不是二八芳华的女子,虽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可夫人是个体谅下人的,早早为她寻了亲事,嫁人为妻。
故此,她多年前便已成过亲了。
只是,最毒负人心……
那人不仅背着她偷腥,将人带到家里去云雨,事发之后甚至还“劝”她息事宁人,把人肚子捅大了又死皮赖脸地将人纳进门来,她不情愿,那负心汉又骂她善妒,不守妇道。
她也知男子一妻多妾天经地义,可那人着实过分。她心里有火,却不知与谁言说。
应是她侍奉时心不在焉,夫人一眼便瞧了出来,追问知晓得知她近况,叹她不会过日子,喝着茶满脸不屑:“不曾想,竟是个目光短浅的畜生,攀高枝都不会?下面好使,上面不好使的蠢猪笨牛,我的人也敢欺?活腻歪了他!”
骂完那负心汉后又来“骂”她,命她和离:“哪那么多顾忌,难道你还舍不下那狗男人不成?那样的畜生跟着你过日子,你难道不糟心吗?舍不下孩子便带在身边,府上少不了一口饭,若是不够,我再给你长一长月例银子就是了。”
“谢夫人……”
她与那负心汉和离后,那负心汉没多久便在城中没了踪迹,她带着一双儿女未曾改嫁,一晃便是几年。
夫人曾问她:“有什么打算,可是还惦记那负心人?”
她只是说:“没有打算,也不惦记,只是不愿嫁了。”
那人寻过她几次,都说知错而改,让她给次机会,却被夫人派来的人打的半死不活,之后又在城里没了踪影。
夫人没再问过她,她也安然自在,可男人动心时看女人的样子,她怎会不知?
只是她不敢想,已功成名就的东宫将军,会对她有意。
可少有的重逢,亲切的问候,待她与其她女子的不同,这些,却也是真真实实的。
见她不答,他又惊又喜地说:“巧姐姐,其实……早在那日你为我撑伞时,我便心悦你了……只是我年少荒唐,一无所有……你又是老人身边的人,我怕我太鲁莽,我怕我说了你觉得我是想攀高枝……”
“可,可现在不同了,我虽是得了老夫人和侯爷提携,但我自认也算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过,我现在……”
他摇了摇头,双手握拳,满眼坚定:“我知我现在你或许还瞧不上,但是……我怕……我不说,我不说你这般好的女子若是嫁人为妻了,我会终身抱憾的!”
他面红耳赤,上前一步,郑重道:“巧姑娘,盛,心悦你,你对盛……可有欢喜?”
“东宫将军……“
她只刚开口,他便截断她的话:“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孩子,可我是想跟你成亲,又不是想跟小雪成亲…”
“我们若是成了亲,我会爱屋及乌疼他们的。”他这样说着,忐忑地拍了拍自已的胸膛:“你,能信我吗?”
她未答话,眼眶微红,却听身后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两个小屁孩,一口一个“我信我信”,伸着小手越过她去,扑进了那已蹲下来的威武将军怀里,齐齐转头仰望着她。
兄妹俩身后的将军得意又满是期待地看着她,两人朝她一遍遍喊:“娘,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娘,我要爹……”
这人果真与他自个儿口中说的一样,见谁都能熟络,小小的两个小傻子,不谙世事的年纪被他骗得团团转。
说起来真是她这当娘的过失,这几年竟由着旁人与她儿女亲近,以至于这兄妹俩见了旁人竟比见了她这亲娘还要欢喜……简直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