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夏背对着灵宴,肩膀随着他的呼吸而规律起伏着,发梢因窗外流云流动带起轻风的缘故而飘起好看的微小弧度。

昨夜刚狠心下定的决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灵宴击破。

他能感知灵宴所感,也因此在陵光镯中感知到她心海的威震,本以为是什么突发情况,直到他站在炎灵阁内,看到灵宴紧闭的双眼以及心口处泛着的海天霞色微光,就瞬间明白了一切。

离夏知道她或许是想探心海那棵黑树,但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在里面打起来。

他借用陵光镯神力强行把灵宴拽出来,本想等灵宴清醒后和她好好讲述一番心海的重要之处,下次不可再胡闹。

如若再犯,惹得心海震荡坍塌,本草就要再拽着两位小药童拖着药箱满脸怒气地来到七重天。

以本草的性子,她或许会直接收拾行李在通天宫住下,顺便把后院开采成药园,并且在药南宫大门上贴一张告示。

告示上或许会写。

【暂居七重天,归期未知。】

但当灵宴还未清醒,顶着那双朦朦胧胧好似掩着一层水雾的纁黄色眼睛看向离夏时,他原本燃烧着的怒火却好似被一层水雾瞬间浇灭。

她都不用说话,只是睁眼看着,他便再不能生气。

但是这件事又不能就这样放过,离夏待在引星树里数万年,面对那双眼睛时便开始手忙脚乱,最后只得转过身生闷气。

垂下的衣袖被轻轻拽动。

离夏低头看去,看到一只白皙娇嫩的小手,伸出两根指头拽着自已的衣袖,然后轻轻摇了摇。

“离夏,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对不起嘛。”

灵宴声音轻柔如窗外漂浮的柔软流云,但却如一块巨石般砸向离夏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灵宴是真心觉得有些抱歉,倘若方才离夏不阻止,自已心海一旦受损,那神力也必然大伤,与自已紧密相连的离夏也一定会受到伤害。

丹粟站在后面看着,看到窗外五色的流光透进来,斜斜地洒在炎灵阁内,一身淡绿色衣裙的少女轻轻歪着脑袋,正言语温柔地向旁边一身白衣身形颀长的少年道歉。

丹粟虽然一头雾水,但依旧觉得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养眼。

离夏在灵宴张口的瞬间便有些忍不住,为了防止灵宴看到自已拼劲压着的嘴角,他下巴轻抬,颇为傲娇地张口:“其实也有我没有提前讲明白的原因,不过主人既然诚心道歉,我就勉强原谅。”

离夏侧过身将双臂抱于胸口,在丹粟的角度仅能看到他因微抬而露出的小半张脸,黑色发丝随风轻飘,浑身散不去的少年桀骜之气。

但这依旧不妨碍丹粟疑惑的眼神。

明明是少年桀骜,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离夏的黑色发丝中仿佛冒出一对兽耳,就如同凡间话本中画出来的大狼狗那般,正哼哼唧唧等待主人的抚摸。

离夏别扭的模样惹得灵宴轻笑,她踮起脚轻轻揉乱他的黑发,悄声道:“那多谢你宽容大量了。”

离夏耳尖一红,眨眼的频率变得飞快,他伸手放到唇角轻咳一声,别过脸去。

灵宴收回手,看着那抹不正常的红色渐渐爬上他的面庞。

离夏有些受不住,转过身就化作一缕红光窜进了陵光镯中,只留一句“下次不许再伤害心海”的话语轻飘在风中。

丹粟没忍住笑出来,她端起那碗百花粥就朝灵宴走来,热气丝丝缕缕地飘着,百花清淡的花香与炎灵阁内的香气融合于一体。

丹粟弯腰看向灵宴手腕上的陵光镯,漫不经心地打趣道:“怎么动不动就跑啊。”

离夏是陵光弓器灵,自然能够听到丹粟的声音,他不搭话,但镯子周身环绕的淡淡红光颜色却加深了些。

灵宴抿着笑,把镯子向上推了推,将其掩于衣袖中。

“别逗他了,我们还有事呢。”

是去向司命星君询问漆竹玉佩之事。

丹粟站起身,将眉间的玩笑之意收起。

这样广袤无边的七重天,云霞仙子们只有在每日洒扫之时才会化为人形,自朱雀归位后,许是天灵神压太过强势,也无人再来青简阁翻找古籍。

整个七重天上,华丽却冰冷,唯有炎灵阁下那棵玉兰树带着点凡间的烟火气,能让灵宴稍稍安心。

一碗百花粥下肚,灵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

丹粟站在架子前打量着那颗归生葫芦,这葫芦十分珍稀,丹粟只在青简阁杂卷中见过粗略的画作,但实物却比画作好看百倍。

丹粟看得出神,还伸手轻轻触碰一下围绕它转动的橘色光点。

直到身后碗勺碰撞的清脆响声传来,丹粟才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转身,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纤纤玉手。

“归生葫芦可吸容万物,如此神器只放在我这里倒是有点可惜。”

灵宴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小小的遗憾:“如果那日拿给英招,许对他去育遗谷有用。”

灵宴本想着将枯萎的花草尽数收于归生葫芦,但转念又觉得若是找不到源头,只怕全数吸入也是无济于事。

而她在七重天不得随意离开,这归生葫芦被搁置在炎灵阁中除了装饰别无他用。

如果那日给了英招就好了,灵宴皱着眉,轻轻叹口气。

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突然响起,灵宴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顿觉困惑,然后转头看向丹粟。

丹粟与她对视一眼,怔愣两秒后才恍然想起这是云铃的声音。

有客到访。

因本草、英招来此从未拉响过云铃的缘故,丹粟对于云铃声音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丹粟飞速转身,从炎灵阁一跃到了大殿引星树旁,然后胡乱地整理了几下裙摆,端起架势朝着通天宫外走去。

确实有客到访。

丹粟在看到通天宫门前站着的身影时,身形有不明显的一顿。

是天帝。

他今日一袭墨绿色衣衫,站在通天宫门前,身形挺立,淡然得仿佛今日只是来讨一杯茶。

天帝云淡风轻,但丹粟心中却警铃大作。

因各方事务的缘故,天帝无事不会离开六重天,如今突然到访,必是有要事发生。

“别是结界又破了。”丹粟内心嘀咕着,脚步却不敢停地朝天帝走去。

丹粟优雅地行了个礼,抬起头来的神情许是太过严肃,她还来不及张口就被天帝笑着打断。

“小彤鹤,怎么这么紧张。”

能不紧张吗,上次天帝在灵池守株待兔,引得灵宴修补结界弄得一身伤,去了阳谷养了多日才堪堪好转。

如今又来。

丹粟眨眨眼,只觉得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灵宴从通天宫门口而出,她今日一袭淡绿色衣裙,与天帝颜色对比强烈。

丹粟更觉得对比天帝这个老狐狸,灵宴简直就是新下山的小兽。

换句话说,只有被宰的份。

天帝看到那抹身影,上下打量一圈,才抬腿向通天宫大殿迈近。

出于礼数,灵宴也快走两步,朝着天帝微微点头道:“不知天帝来此,有何事。”

“只是想起许久没来,便来看望一下。”

丹粟在天帝身后皱起眉,什么许久未见,明明昨日还见了,灵宴还被罚了雷刑。

丹粟抬起头看向天帝的后脑勺,心中疑惑,难不成今日事务竟如此繁忙,忙到天帝的记性竟差到如此地步。

大殿中引星树安稳依旧,天帝站在树前看了良久,久到丹粟以为他怕不是来看树时,天帝幽幽张口:“听闻丹粟的百花粥做得不错,我今日得空,特来讨一碗,如何。”

堂堂天帝跑上七重天竟然只为了一碗粥,这事饶是迟钝如丹粟,也能觉察出天帝将其支开的本意。

“是。”

丹粟没有多问,只简单回答后便点头告退,朝着前阳宫而去。

灵宴自知天帝必定有话要与自已讲,但她没有抢先开口,而是陪着天帝一起抬头凝视着引星树。

引星树高大,帝青色天穹中二十八宿依照轨迹平稳运转。

“引星树乃古神盘古开天地时出现,连接着天界与广袤星河,二十八宿护卫四方灵源,也守护着世间四方。”

不知道天帝与她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因此灵宴只是安稳听着,偶尔点头附和道。

“四方天灵是稳固四方天地最重要之灵,因此不能出现一点闪失,如若星宿出现异常,则整个三界平衡将被打破,天地将倾,海水倒灌,生灵涂炭。”

天帝如此说,灵宴想着或许是自已偷跑下界一事,于是她张口道:“我明白天灵的重要性,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谁知天帝却转过身来,看着她摇摇头,那双眼睛里早已没有了面对丹粟时的笑意,有的只是令人不自觉生畏的严肃认真。

“你体内有魔君的气息,这便是那日雷刑柱六位石龙发狂失控的原因。”

灵宴没想到天帝来七重天寻她竟是为了这个事情,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回答。

天帝目光幽幽地盯着她,大殿内安静异常,只有引星树的微光在浅浅闪烁着。

半晌,灵宴终于找回了自已的神智,她试探性张口问道:“魔君?”

天帝把目光转向引星树,向其解释道:“我所说的乃是上古魔君元霄,他与我一样,是为天地初开后浑浊气息所凝结而成的魔。”

“天帝与其对立,相当于八卦图中的阴阳黑白相对立,但世间阴阳平衡,故缺一不可。”

“他自浊气中而生,天性暴戾,曾与天界大战过一场,最后被封印于渊冥川下。”

渊冥川。

好熟悉的地方。

灵宴想起天界结界所连接的地方正是渊冥川,原来那处竟封印着如此大魔。

“天帝每五百万年一轮换,上任天帝会迎着六重天的微光而化为粉尘湮灭,新生天帝会带着记忆自星河中诞生,如此循环以往,守护天界太平。”

“魔君则与我们不同,他不死不灭,因此将其镇压封印,防止他再次出来兴风作浪。”

灵宴点头,不死不灭确实难以消灭,然而就算消灭,世间有阳便有阴,有白便有黑,自会有新的魔君出现以正平衡稳固。

“将其封印,也是为了平衡不被打破,我本以为可以这样安稳下去。”

天帝说到这里便停下,转过身再次看向灵宴,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如同凡间傍晚时寺庙敲响的钟声,一字一字打在灵宴的心上。

“可是你体内,竟出现了魔君的气息。”

灵宴下意识皱眉,她乃天灵,怎么会身有魔气,还是上古大魔的气息。

“神龙告知我时,我也十分惊讶,但此事不易为外人所知,所以我来此想亲自探查一番。”

天帝的话带着安抚性,但灵宴却依旧觉得浑身发冷,她的体内不仅有一棵不知来源的黑树,竟然还有上古大魔的气息。

等一下,灵宴眸光闪烁。

那棵黑树。

她想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看向天帝道:“我昨日被雷刑柱所伤,本草仙君前来帮忙,在我的心海里发现了一棵不知为何存在的——”

灵宴的话说到这里便说不出来了,她感觉到有人封住了她的嘴巴,让她不得说出“黑树”二字。

天帝察觉到不对,他乃三界纯净之气而化,自是所有污邪之气在他眼中皆无处遁形。

寻常神仙只会看到灵宴紧闭双唇,然后伸手指着自已的嘴巴,支支吾吾不知在说什么。

而在天帝眼中,他看到一缕黑烟在灵宴嘴唇处出现,继而有越来越多不断聚拢的趋势。

天帝双目如炬,手掌处汇聚起白色神力,朝着灵宴心口而去。

仅在眨眼间,天帝已然位于灵宴心海,自然也看到了海天霞色中突兀的黑色树影。

这次黑树并没有上次见到灵宴时那般安静,它张牙舞爪的树枝朝着天帝而来,试图抓住他的喉咙。

天帝只如没看见那般朝着黑树走近,他深知在灵宴心海处出手势必会引得她受伤,因此他没有动用任何神力,周身闪烁的守护结界已自动帮他阻挡了一切进攻。

那棵黑树也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只在树枝试探发现无法靠近时,便收回树枝变回一棵寻常黑树。

天帝在它面前停下,语气幽幽。

“好久不见,元霄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