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宴睁开眼睛时,窗外几颗流星的光芒已经被天边霞光敛去大半,只能朦胧看到一道似有似无的白色光芒。

窗前离夏挂上的琉璃灯永不熄灭,霞光映照其上折射出绚烂的七彩光芒,掩盖了大半琉璃灯中的暖黄色微光。

看着窗外的景致,丹粟应是在前阳宫门前放出了几缕流云。

灵宴心里想着事情,醒得也早,因昨夜哭得太狠的缘故,今晨那双纁黄色眼睛都是泛红微肿的,在梳妆镜前仔细查看时才发现眼下也冒出了不少红色血点。

灵宴撑着下巴发呆,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昨夜可是什么也没梦到。

归生葫芦被灵宴置于一旁的架子上,它与缠绕的花藤待在一起,倒是相当和谐的一幅画面。

门被轻轻推开,随即一身月白色衣裙出现在灵宴眼前。

丹粟鲜少穿这样淡雅的颜色,如月亮般清浅的蓝色在炎灵阁中如同牡丹花丛中的一汪清泉,她收敛起发丝与眼眸的颜色,变成了神秘且庄重的黑色。

“今日衣裙很漂亮。”灵宴说得真心实意。

丹粟眨眨眼,低下头扫视了一圈自已,然后抬头附和道:“我也觉得很漂亮!”

就算外貌变了,性子也还是没变,灵宴掩嘴轻笑出声,然后坦然接受了丹粟略带嗔怪的眼神。

“英招、陆吾和花神姑姑一道去了旄山的育遗谷,也不知那里是否有野兽精怪,他们能不能打过。”丹粟边嘟囔着边走过来倚在台边伸手拨弄着匣子里的各样首饰。

灵宴拿起簪子插向发间的动作停下,抬起头看向丹粟,犹豫两秒才张口问道:“南风乍起之地?”

丹粟放下手中的玉饰,与灵宴对视道:“英招说凡间花草树木莫名枯萎,且有不可控制逐渐扩大之趋势,寻不到源头也无法阻挡,所以去育遗谷,看看是不是南风之源是不是出了问题?”

“莫名枯萎?”

丹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然后讲道:“我起初还以为是大片钦原鸟,后来又想是不是相柳尸身出了问题,但仔细想想都不可能。”

“钦原鸟由英招看管,相柳尸身被各方天神以高台镇压,自是稳固异常。”

“或许真的是南风之源出了问题,灵宴你想,南风素来是唤醒草木迎候复苏的使者,而如今草木枯萎,而南风不出,一定有问题。”

灵宴安静听着,恍然想起花神曾与自已提到过一句人间草木枯萎之事,便急忙张口道:“这是何时出现的。”

丹粟不明白灵宴突然的激动,但还是认真回答道:“修补结界前两日。”

按照凡间的时间算,这场突如其来的枯萎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那现在凡间情况如何,粮食收成是何情况,天下是否能够撑得住这场浩劫。

“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灵宴眼睛亮亮的,看得丹粟更加莫名其妙。

“枯萎之事自然是花神与各路山神负责,我们无需多管。”

丹粟顿了顿,又忍不住疑惑问道:“灵宴你这样激动是为何,天界草木有结界的能量加持,不会蔓延到天界来的。”

灵宴垂眸,那双纁黄色眼睛被垂下的发丝遮住,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

过了半晌,灵宴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无尽的担忧与难过:“若是草木枯萎,一定会牵扯到粮食,也不知凡间现在如何。”

丹粟闻言思索起来,缓缓张口道:“按照英招说的趋势,现如今应该快要蔓延到一半土地了,凡间的众生灵或许难逃此劫,估计会伤亡很多。”

灵宴闻此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里带着新生的怒火。

“我们不帮忙,只看着他们饿死吗?”

丹粟被灵宴突发的火气惹得奇怪,眨眨眼疑惑不解:“花神他们一直在试图隔开枯萎之地,甚至请求雨神及各路龙王多多降雨,如今又去寻育遗谷南风之源头,如何说我们不曾帮忙。”

“可——”

灵宴很想说些什么。

但丹粟打断了她,伸手挽起她的发丝,张口道:“灵宴你应当是担心家人,但司命姑姑告诉我,万物皆有定数,命簿在他们转世轮回时便已写定。”

“我们所要阻止的是有意伤害无辜生灵的恶灵,就像相柳被杀后血液沾染之地变成毒液沼泽,以致五谷不生,众神这才出手建造高台以震之。”

“……”

丹粟一直在解释,但灵宴脑子里乱乱的,她总觉得自已有什么话要讲,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们去寻司命姑姑,询问你漆竹玉佩之事如何。”

丹粟一提起,灵宴这才想起系在腰间的那枚玉佩,天生的法器,连上面的黑色纹样都精巧绝伦,握在手心里能感觉到一股纯净的温养灵力。

灵宴正欲点头,却突然想起并无令牌,便转身问道:“没有令牌,我们如何去到四重天。”

丹粟解释道:“其实从高位天阶下到低位时,没有令牌也是可以的,只有去更高处时,才需要递语鸟传信至六重天,再等递语鸟将令牌衔回。”

灵宴的发髻已然被梳拢好,漂亮的灵蛇髻,发丝中缠绕着苍葭色云霞所拧成的丝线,在发髻顶端缠绕成浅绿四瓣小花,花蕊处垂下一颗莹润的珍珠,霞光一照映着朦胧如月的白色光芒。

“好看!”丹粟十分得意地叉腰点头,然后起身去准备百花粥。

虽然自四重天上神仙多辟谷,但丹粟读着应龙神君带来的话本,总是对其中描述的凡间美食,特别是点心格外感兴趣,故总兴致勃勃拿着前阳宫后花园的百花大展身手。

起先总是把前阳宫里特意搭起来的小厨房搞得一团糟,然后举着一堆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到处逮跑来七重天青简阁查阅书籍的神兽,但每次看到它们面露难色,丹粟也只能心软放过它们,然后继续钻进小厨房刻苦钻研。

久而久之,厨艺倒也练了出来。

至少百花粥做的是清香软糯,各种花香融合到一起毫不违和,滴加了花蜜后更添香甜。

灵宴还并不习惯辟谷,但已经在尽量克制每日两餐的凡间习惯,只在每日清晨喝一碗百花粥。

既顺应了自已还未戒掉的习惯,也满足了丹粟喜爱做点心的欲望,正可谓一举两得。

灵宴盯着面前镜中的自已,那是一张清丽漂亮的面庞,眉眼间还带着稚嫩,由于那缕朱雀神魂的融合,眸色也变为纁黄色,与发髻顶端那朵绿色小花对比,倒也十分雅致。

灵宴站起身,伸手抚摸上自已的心口,她在试图感应自已的心海。

昨日被本草的话语冲昏了头脑,灵宴竟一时忘记了她完全可以自已探心海,去亲眼看看那棵莫名生长的黑色树木。

她的心海是如人间傍晚般温暖的海天霞色,如同置身于大海之上,头顶脚下皆是浪漫的粉霞,脚步轻迈可以看到落脚处悠悠荡开的水波。

远处可以看到一个黑点,在铺天盖地的海天霞色微光中格外显眼。

这也有些太明目张胆了,灵宴边朝它走近边想。

黑点逐渐放大清晰,正如本草所说,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枯树,比引星树小得多,树枝盘曲嶙峋,如同还未长出花朵的腊梅树。

它周身既没有微光环绕也没有明显的气味,只安安静静待在那里,像是生来便如此。

灵宴在距离它五米远的距离停下,因本草的描述,她心中总有些忌惮。

因为心海不许任何法器的进入,就连本草探查时腰间的那枚碧绿宝玉佩也被拦在心海外,所以她才被枯树枝子抓住了脖子,强行被闯入识海。

陵光镯不在,灵宴几乎是捏紧了衣袖,脚步放慢,缓步靠近。

但黑树没有任何动静,任凭她的靠近,就像一只蛰伏的野兽不会在意一只狸奴的靠近。

灵宴已经站在树前,树身没有任何异常,如凡间众多树木一般。

但灵宴并不掉以轻心,她围着黑树缓缓走动,仔细打量着,走到树后时,便突然发现黑树后面的树木纹路透露着些许古怪。

原本垂直而下的竖纹忽然扩张然后又突然缩紧,在树木齐人高的位置形成了一只类似竖着的眼睛般的纹样。

灵宴在凡间爬树爬了不少,她第一次见这样的纹路,自是有些奇怪。

那只眼睛式的纹路太过诡异,一旦亲眼发现了它便总觉得那是一只野兽般锐利而充满危险的眼睛。

灵宴吞了口水,打算继续走。

但她一动,眼前的情景把她惊在原地。

那只眼睛随着她在移动,就像是一只锁定猎物的野兽,自带着一股丝毫不怕被灵宴发现的狂妄。

灵宴站在原地不动,右手已经凝聚起心海内的灵力,海天霞色的微光笼罩着她,有漂亮的星点围绕在她身旁。

心海的灵力可以为主人所用,并且能够袭击意外入侵之物。

也不知这棵树是完全抵抗住了朱雀心海的袭击,还是按照本草所说的法力高强并未被发现。

那只眼睛似乎是感应到了灵宴周身的肃穆杀气,眼周的纹路开始缓慢移动起来,树身上的树枝也开始抖动,并向四周不断延伸,如同要彻底遮掩这处心海一般。

然后灵宴便看到,那只眼睛缓慢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条缝隙中出现了几缕黑烟,遮挡了灵宴试图向内看去的视线。

它一出现,灵宴一眼便认出那就是昨日袭击本草识海的那抹黑烟。

灵宴手中灵力汇聚,她飞速出手,一道明亮而微红的海天霞色灵力带着杀意飞快闪过,气势汹汹地打散了刚刚浮于空中的几缕黑烟。

黑烟消散,灵宴看到黑树身上移动的树木纹路顿了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移动起来。

这是看不起自已?

因凡间草木枯萎之事,灵宴心中本就带着一点气,如今看到如此情景,她心中怒气瞬间填满。

缝隙中又飘出几缕黑烟,因心海中灵气无尽,所以灵宴丝毫不怂,手心又汇聚起与方才相当的灵力。

它一探头,灵宴就打。

如此几次。

树木纹样停止移动,周边空气的氛围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一人一树相对无言。

……

灵宴不知过了多久,在心海中饶是天尊都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她不敢放松,死死盯着那露出一条缝隙的黑树。

又有黑烟缓缓冒出,灵宴继续汇聚灵力。

但她在紧盯那团黑烟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那团黑烟比前几次都要来得浓烈,甚至四散黑烟中还有几道闪烁而过的黑色微光。

那便是在本草识海中划破本草脸颊与她衣服的罪魁祸首。

灵宴心中怒意正浓,手心处汇聚的灵力也比方才更大了一倍。

眼看灵宴又要伸手,那团黑烟却突然停下,紧接着一道与天帝一般的清冷声音出现。

“小朱雀,等一下。”

灵宴被冲昏头脑,哪里会听它的话。

她闻言冷哼一声,嘴角嘲讽地扬起道:“你说等我就等啊”。

话音刚落,一团比之前大了不知几倍的灵力脱手而出,直直砸向那团愣住的黑烟。

黑烟消散。

而原本平静的心海却突然开始颤动,脚下开始泛起盈盈水波,如同谁将一块巨石轰然砸入心海一般。

灵宴一趔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股不容抗拒力量扯出心海。

灵宴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离夏带着怒气的脸庞,他眉头轻蹙,眼里写满担心,但语气却带着怒意。

“你要做什么。”

“你要做古往今来亲手将自已心海砸了的第一人吗。”

丹粟站在一旁端着百花粥,盯着狂然大怒的离夏不知所措,最后缓慢挪步到灵宴身边,小心翼翼地张口问道:“灵宴你做什么了,我方才进门就看到离夏站在你面前,眉间戾气特别重,我都没敢说话。”

“她差点把心海拆了。”

灵宴刚回过神来,她伸手摸摸鼻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已和那团黑雾较劲太久,以至于最后那团灵力太过强大,竟扰得心海地动山摇。

失去理智,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灵宴第一次有些庆幸,幸好离夏在,能够瞬间感知到她逐渐不稳的内心。